厢房内烛光点点,不如白日里亮堂,反而衬得楚葳蕤风姿绰约。
她不再顾忌礼数,毫不掩饰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虽然落魄,但气质上佳,混合出微妙的破碎感,击中楚葳蕤一颗母爱泛滥的心。
她心中满意点头,打算再试探试探这位仁兄的人品。
她还未故作勾引,沈濯已经忍不住皱眉:“姑娘还有何事?”
沈濯有些无语,哪家的丫鬟会如她这般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还毫无顾忌地盯着男人看!
楚葳蕤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甜得有些晃眼。
“婢子在此伺候公子用膳。”说着拿过一旁的公筷,自然道:“公子想吃哪道菜?”
沈濯头疼,怀疑前世楚葳蕤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沈濯隔她一尺远,冷淡道:“不必劳烦姑娘,沈某可以自己来。”
哦,原来他姓沈。
“那沈公子先吃菜,婢子给您盛碗汤。”
楚葳蕤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汤勺盛汤,前世沈濯可从没有过这种体验——楚葳蕤不让他为她盛汤就算客气的了。
是以沈濯怔愣片刻,一个不留神,楚葳蕤放下汤碗,顺手在沈濯手背上摸了一把。
“沈公子,”楚葳蕤巧笑嫣嫣,眨巴着眼睛,“公子可曾娶妻?我们老爷想将小姐许配给你呢,若公子有意,不妨收了婢子做滕妾呀。”
这话当然是楚葳蕤现编来试探沈濯的,楚家存的是招赘的心思,怎么可能主动给沈濯纳妾。
沈濯手背如被羽毛轻轻拂过,搅乱他心间一池春水,再看向楚葳蕤,眼神里已然有了怒意。
这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前世虽然并非有意,却害他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此时更是莫名其妙,扮作丫鬟跑来撩拨他?
一个未嫁女,她知不知羞的!
沈濯倏然起身,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神色严肃,拱手道:“姑娘还请自重,慢走不送!”
楚葳蕤在心里兴奋地搓手手,破碎感古风美少年,竟然还是个冷静自持正人君子,更可了!
她并不指望跟沈濯如胶似漆夫妻一体,重点还是搞事业呀!可即便是请个花瓶回家摆着,楚葳蕤当然想要个符合自己审美的好看花瓶。
呀!楚葳蕤一拍脑袋,她一不小心怎么还物化起男性了。要不得要不得。
春桃、夏竹与楚葳蕤同桌而坐。春桃见她拍自己脑袋,担心地赶紧抓住楚葳蕤的手。
“小姐,可使不得。把脑袋拍坏了怎么办。”
“没事。”楚葳蕤挥挥手。
九月初十,楚葳蕤照例去父母房中叙话。
楚怀济前日去见了沈濯,对方的气质谈吐都很得体,楚怀济阅人无数,不得不认同明释大师那句“非池中之物”的批语。且先前明释大师提过此人“命有一劫”,楚怀济得知沈濯父母双亡时倒也没有过于诧异。
昨日,赶在明释大师启程回京前,楚怀济去了趟灵谷寺,一番交谈,楚怀济基本放下疑虑,决定招沈濯为婿了。
秋高气爽,楚葳蕤心情大好,很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下裳是一件桃红色的齐胸襦裙,搭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缀着珍珠的绒花点缀在双刀髻上,温柔又俏皮。
楚葳蕤提着裙子快步走进瑞福堂正厅,轻轻蹲了蹲算是见礼。
“爹爹,母亲。”
孰远孰近,从称呼中可见端倪。
坦白说楚葳蕤跟李氏没有什么矛盾。
她的灵魂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生母早逝,好多年过去了,父亲想另娶他人,她当然尊重父亲的选择。等她得知楚怀济心里还有她生母,娶李氏只是为了教养自己的时候,李氏早已进门多年。
这是古代,总不能劝楚怀济离婚吧。
故而楚葳蕤面对李氏心情一直挺微妙,加上李氏也只是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没太多别的话聊。久而久之,两人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
李氏长得有些像楚葳蕤前世初中的教导主任,淡笑着招呼她:“蕊蕊今天气色不错,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有喜事了吗?”
楚葳蕤大方承认:“有些关系吧。”
又直奔主题询问楚怀济:“爹爹,我听钱叔说你已经见过沈濯了,可还满意?”
楚怀济觉得有趣,不答反问:“我也听老钱说了,你打扮成丫鬟去给那后生端茶倒水的。看出什么了?”
“样貌不错,可与我相配。”
楚怀济惊讶得瞪大了眼,自家闺女一向眼高于顶,让她说一句“可与我相配”可不容易。不过……
“你这孩子,谁家挑夫婿把样貌放在第一位的。”
李氏也道:“老爷说得是。蕊蕊,挑夫婿,最要紧的还得是人品。”
楚葳蕤想到那天沈濯如临大敌的神色,噗嗤一笑,“人品也还行,我扮成丫鬟佯装亲近,他急的直接从凳子上跑到门口请我出去呢。”
楚怀济爽朗大笑。
李氏却想到另一层:“老爷,若那沈……那姓沈的后生对蕊蕊无意,硬要做媒,万一以后小两口感情不睦……”
“不至于。”楚怀济凑近李氏,低声说:“明释大师亲口批命‘鸾凤和鸣’,不会不睦的。”
况且自己女儿这般的容貌性格,楚怀济戴着老父亲滤镜,坚信只要楚葳蕤喜欢,没有她拿不下的夫婿!
话已至此,李氏明了父女二人都铁了心要成就这门亲事,便不再提反对意见,只顺着两人的话夸赞沈濯。
续了两盏茶,楚葳蕤试探:“爹爹,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楚怀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待我成婚,便可以出面经营家中生意。”
“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楚怀济表情松动,楚葳蕤趁热打铁:“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便让沈濯出面,只在背后决策不就好了。”
楚怀济总算说出楚葳蕤想要的内容:“也可。”
李氏从听见楚葳蕤要参与生意便拧紧了手中的手帕,秀眉微蹙。
见楚怀济并不打算阻拦,李氏忍不住开口:“蕊蕊,你连家中中馈都没接触过,直接接手生意,会不会太快了些。不如这样,待你成婚,我将家事先一点点教给你,等你熟悉了,照看生意也更容易上手些。”
楚葳蕤也没怀疑李氏的用心,这些年她忙着读书女红、琴棋书画、踏青会友,哪有空管家里这摊账。
再说了,前世她经手的公司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楚宅这本百十来人的账,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还得学。
还没会走就准备跑了,不怪李氏觉得“太快”。
“母亲,你是楚家的女主人,家中中馈还得你来管,父亲和我都很放心的。至于做生意,我会从头好好学。”
楚葳蕤早有构想,打算从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入手,“爹爹,我从小便爱去至味楼,于美食倒是有些心得,不如让我先管管看?”
“既然如此,不如让蕊蕊先负责婚宴的筹备,正好和至味楼的掌柜伙计熟悉熟悉。”李氏开口。
楚怀济看向楚葳蕤。
“好呀。”
不就是办婚宴嘛,楚葳蕤勾起嘴角,让你们看看J人的项目流程管理能力。
楚怀济朗声大笑,颇有些虎父无犬女的欣慰。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从香囊里拿出一张纸。
“为父昨日去见明释大师时,请他算了与你二人最合的良辰吉日。”
楚怀济把纸拍在桌上,一脸骄傲。
楚葳蕤从善如流:“谢谢爹爹。”
拿过信纸展开——“腊月十八”。
还有三个多月,时间还算宽裕。
李氏柔声道:“既然是招婿,老爷这些年为你攒的嫁妆便到时候直接送进澄心堂库房。婚宴方面的事情,你不清楚就来问我,需要人手也尽管来要。”
楚葳蕤点头应是。
和父母用过午膳,楚葳蕤小憩一会儿,借着送药的名义又去沈濯那儿装丫鬟了。
楚怀济午膳前便亲自来询问沈濯是否愿意入赘楚家,沈濯从重生后就已在脑中再三思索过这件事——与其另想办法隐藏自己行踪、重新联络父亲的故交,不如循着前世的轨迹,事半功倍。
沈濯应下婚事。
再见到楚葳蕤和夏竹,沈濯自认为心态平和了许多。
楚葳蕤先赔礼道歉,说明自己之前是奉小姐之命来试探沈濯的,还拉着夏竹作证。
夏竹:“对,春桃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她绝不是真心想勾……引诱沈公子。”
沈濯:……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这主仆二人嘴里没半句实话!
见沈濯没什么反应,楚葳蕤估摸着沈濯是个“淡人”,直奔主题。
“沈公子,小姐今日派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对婚宴有什么想法。”
虽然楚葳蕤前世母胎单身,可她参加过同学同事的婚礼,大多数婚礼筹备都是小两口商量着完成的。
因此相比去打扰李氏,楚葳蕤更倾向于听听沈濯的建议,如果对方有特别的需求,她也可以尽己所能安排上。
从楚葳蕤的角度看去,沈濯垂着眸,神色难辨。
“我没什么想法,全凭楚小姐做主。”
楚葳蕤穿过来之前二十六岁,自觉都可以当沈濯的姐姐了,见不惯他这么暮气沉沉。
“那你写五个平日里爱吃的菜品,我们好跟小姐交差。”
夏竹适时递来纸笔。
前世楚葳蕤可比这跋扈多了,吩咐沈濯的事情,他必须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做。
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夏竹刚把纸笔放在桌上,沈濯便拿起笔。
楚葳蕤眼皮跳了跳。
字如其人,沈濯一手正楷规矩方正。
待对方落笔,楚葳蕤拿起纸张端详——
“烤全羊、涮羊肉、奶皮子、锅包肉、葡萄酒。”
夏竹凑过来看,十分怀疑沈濯在刻意为难自家小姐。
江南一带,谁家婚宴吃这些呀?
楚葳蕤了然,原来沈濯是东北内蒙那一片的人。
正准备告辞,春桃走了进来。
“小姐……咳,小姐让我来叫你们。”
沈濯突然活过来似的,饶有兴致地看着楚葳蕤,开口询问:“这位姑娘叫什么?既然是楚小姐的丫鬟,我想先认认人。”
春桃就要开口,被夏竹拽住袖子。
楚葳蕤灵光乍现:“她叫秋桂。”
介于某些电影的影响,她是不可能给婢女起名叫“秋菊”的。
沈濯看向春桃。
春桃一咬牙,握拳道:“对,我叫秋桂!”
“秋桂姑娘好。”
总算夏竹记得正事:“小姐让你过来有什么事?”
“表少爷来了,夫人……夫人和小姐让咱们过去伺候。”
三人仓促离去,无人注意转瞬间沈濯眼中浸满寒意。
表少爷?
楚家唯一的表少爷,姓李名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