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

    楚昀一直站在林疏月身后,此刻,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她知道,此时发作无济于事,只会让他们看笑话。

    她重新坐下,目光如刀,扫过堂下几人。

    “好,官印的事暂且记下。现在,点卯!将县衙所有衙役都叫到堂前,本官要升堂理事。”

    钱庸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怪笑,“大人,不必点了。县里数月发不出饷银,弟兄们也得养家糊口不是?早就散去各自谋生了。如今还肯留在衙门的,除了下官和孙主簿,就剩他们了。”

    他指了指那两个歪歪扭扭的衙役。

    整个平昌县衙,算上她这个县令,竟然只有五个人。

    这队伍,简直比这县衙的院子还凄凉。

    林疏月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眩晕。

    她一个现代高级工程师,穿越过来,竟要带着这么一帮牛鬼蛇神,治理一个濒临崩溃的县城?

    正当她思索如何破局之时,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青天大老爷啊!求您给条活路吧!”

    一个苍老而凄厉的哭喊声传来,紧接着,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乡民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农,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男男女女跪倒一片。

    “求大人开恩,开仓放粮吧!”老农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去岁新修的清水坝,根本就是个样子货!今年春汛一来,水直接漫过来,把俺们黑水洼那几百亩春苗全给淹了!眼瞅着就要颗粒无收,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啊!”

    清水坝?黑水洼?

    林疏月心中一动,看向钱庸。

    钱庸立刻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上前虚扶道:“赵老根,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县里府库空虚,实在是没有余粮啊!这都是前任周大人留下的亏空,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给林疏月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看,这烂摊子有多大。

    林疏月没理他,径直走下堂,扶起那名叫赵老根的老农,“老丈请起,本官是新任县令林疏月,你们说的情况,我需要亲自去看看。”

    “大人要亲自去?”钱庸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拦阻,“万万不可!那清水坝在山里,路途崎岖,近来常有流民作乱,危险得很!再说,你可是女子之身,怎好去那等险地?”

    他越是阻拦,林疏月心中越是笃定,这清水坝里必有猫腻。

    “无妨,”她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楚昀,“我这位护卫,身手不错。”

    她又看向那两个懒散的衙役,其中一个还算机灵,被她看得一个激灵,站直了些。

    “你,带路。”

    钱庸还想再劝,却被林疏月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楚昀和那个衙役,跟着赵老根等人走出了县衙。

    ……

    半个时辰后,清水坝。

    所谓的“坝”,与其说是一项水利工程,不如说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

    林疏月站在坝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脚下的坝体,夯土松软,石块间隙巨大,所谓的灰浆,用手一捻就成了粉末,分明就是些劣质的河沙混了点黏土。

    坝基不稳,多处可见沉降裂缝,泄洪道又窄又浅,里面塞满了淤泥和杂草,形同虚设。

    她甚至不需要动用专业的岩土工程知识,仅凭肉眼就能判断,这完全就是一个偷工减料到令人发指的豆腐渣工程。

    只要再来一场大点的汛情,这道坝随时可能彻底溃决。

    再看远处,地势低洼的黑水洼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浑黄的积水下,隐约能看到被淹没的青色秧苗。

    乡民们站在田埂上,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绝望。

    “大人,您看,”赵老根指着被堵死的排涝沟渠,声音都在发颤,“我们早就跟衙门里的大爷们说了,这沟得疏通,可他们总说没钱没人,一拖再拖……这下全完了!”

    林疏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前任县令和钱庸他们,贪墨的何止是工程款,更是这数百户百姓的活路。

    一同回到县衙,林疏月一言不发,直接在公案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绘制起来。

    加固坝体,清淤泄洪,疏浚排涝……一个个方案在她脑中成型,又在笔下具象化。

    当务之急,是抢在夏汛之前加固清水坝,同时挖开排涝渠,或许还能抢种一季晚稻。

    她把初步的加固方案图纸拍在钱庸面前,“钱县丞,这是抢修方案。立刻组织人手,调用物料,即刻开工。”

    钱庸拿起图纸,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一脸为难,“大人,您的方案是好,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将那“三无”困境又摆了出来。

    “无人,”他叹气,“衙门里就这几个人,招募民工……没钱发工钱,没粮当饭吃,谁肯来?”

    “无料,”他指着图纸,“这加固得用上好的石料、木料吧?官办的采石场和林场,账目一塌糊涂,都由着下面的人把持着,要去调用,这关节……怕是不好打通啊。”

    “无术,”他最后把图纸一推,看向一旁装傻的孙有才,“孙主簿,你管着工房,你看这图纸……可行?”

    孙主簿连忙摆手,“下官愚钝,从未见过这等精妙的图纸,实在是不懂,不敢妄言。”

    钱庸表面忧心忡忡,实则处处设卡,步步下套。

    林疏月冷笑一声。

    “钱县丞的‘三无’之困,本官听明白了。”她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堂上几人心里都跟着一荡,“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没再看钱庸,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赵老根和一众乡民。

    “无人?”她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赵老丈,我问你,这黑水洼被淹的田地,是你们自己的,还是县衙的?”

    赵老根愣了一下,老实巴交地回答:“回大人,自然是俺们自己的血汗田。”

    “好。”林疏月点点头,“田是你们的,活路是你们的。如今我这个县令,人微言轻,没钱没粮。”

    她训了一顿,“但我可以给你们一道手令,凡是参与修坝清淤的,每户按出工人数,减免今年相应的赋税徭役,以工抵税,如何?”

    “以工抵税?”

    这四个字一出,满堂皆惊。

    赵老根和乡民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钱庸脸色一变,立刻出声反对:“大人,万万不可!朝廷律法,赋税乃国之根本,岂能说免就免?这不合规矩!”

    “规矩?”林疏月回过头,眼神骤然锋利如冰,“是看着几百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合规矩,还是抢修水利,保境安民合规矩?钱县丞,你来告诉我,哪个规矩更大?”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问得钱庸哑口无言,额角渗出细汗。

    “再者,”林疏月话锋一转,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本官也没说全免。县衙再穷,每日一顿稀粥还是管得起的。大家为自己修坝,官府管饭,还抵了赋税,总好过在家坐着等死。”

    这话实在。

    乡民们眼中的疑虑渐渐被求生的渴望取代。

    赵老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光,他重重磕了个头:“大人说的是!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跟着大人拼一把!俺们干!”

    “俺们也干!”身后,乡民们此起彼伏地应和起来,绝望的哭喊变成了求生的呐喊。

    “无人”之困,顷刻间瓦解。

    钱庸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但他还捏着最后的底牌,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人仁心,下官佩服。可这人是有了,修坝的石料、木料……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谁说要凭空变?”林疏月走到他面前,指了指窗外清水坝的方向,“那座豆腐渣一样的旧坝,不就是现成的采石场吗?”

    钱庸彻底懵了,“大人的意思是……”

    “那座坝,根基不稳,结构松散,留着也是祸害。正好拆了它,把里面尚可一用的石块都分拣出来,用作新坝的基石。至于黏合用的灰浆,更是简单。”

    林疏月瞥了一眼孙有才,“孙主簿,我记得县志上提过,城西的乱石岗盛产青石,那种石头烧出来,就是上好的石灰。你明日便带人去,给我拉几车回来。”

    她补充道:“放心,本官亲自教你们如何配比三合土,保证砌出来的坝墙,比石头还结实。”

    拆旧用新,就地取材。

    这番操作,完全超出了钱庸和孙有才的认知。

    他们只知道修东西得去库里领料,去官办场子调用,何曾想过,废料也能变成宝?

    钱庸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关节和门路,在林疏月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面前,竟毫无用武之地。

    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只剩下那句“下官愚钝,看不懂图纸”。

    林疏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起公案上的一支木炭,转身走到堂中一面还算干净的墙壁前。

    “看不懂这个,”她扬了扬手里的图纸,“那这个,总该看得懂吧?”

    说罢,她手腕翻飞,木炭在白墙上迅速勾勒起来。

    没有复杂的尺寸标注,没有精密的结构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简单直观的示意图。

    “第一步,清淤。把泄洪道里的烂泥、杂草全给我挖干净,挖到露出硬土层为止。”墙上出现了一条沟渠,旁边画了几个小人拿着铲子。

    “第二步,拆坝。把那些松动的石头都撬下来,好的放一边,碎的也别扔,后面有用。”墙上画了一座正在被拆解的土坝。

    “第三步,筑基。泄洪道两边,像这样,用大石头垒出地基,石头要犬牙交错,不能对齐。”墙上出现了交错的石块图案。

    一幅幅图画下来,从奠基到砌墙,从配料到夯土,整个修坝流程被她拆解成最简单的步骤,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别说孙主簿,就连赵老根这样的老农都看懂了大半。

    这哪里是什么县令审案,分明是工匠师傅在现场开课。

    钱庸和孙有才站在一旁,彻底傻了眼。

    他们用来推诿扯皮的借口,被对方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逐一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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