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含情!”
季宵只是低垂着眼,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神态!严强忽然大笑道:“你居然还没死?居然还入了问鼎门?天呐,瞧我发现了什么?外门人人称道温柔体贴师妹第一榜首的季宵,居然是被华胥派草包一剑杀了证道的含情!”
“你说我把这件事告诉同门,他们会怎么想?”
身后又有一个人追来:“你说的是真的?”那孙元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季宵:“传言那含情床上功夫了得,才叫那奚忻离家修炼都不舍得丢掉,入门几十年,半点长进也没有,气的他师父气要把他赶出师门,那草包为了不被灰溜溜赶回家,向师父证明道心,竟一剑把人给杀了!”
“哎呦阿强,你去哪里?”孙元大喊,严强却道:“我看她恶心!”
孙元忽然意识到:“阿强,你、你、莫不是,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仇人?”
季宵终于抬头:“原来我是你的仇人。”
严强目眦尽裂,“你终于承认了!”大骂道:“你我争了这么多年,竟也只得了这个结果,哈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季宵,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和他们一样,破烂货,下贱胚子,装作那副温柔委屈的模样给谁看?”说罢竟将季宵死死定在原地。
季宵也不挣扎,微红的眼眶和温顺的气质,隐隐可见当年含情的影子。
孙元见了贼心大起:“既然你这么恨他,那我把她怎么样,你也不管咯?也算帮你报仇了!”提起裤子就往季宵那边靠去,“阿强,可别松绑啊。让我瞧瞧,季师妹,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术改变的容颜,那个传闻中的狐媚子,可不能像季师妹这般长相寡淡呀?季师妹,你挣扎什么,你再挣扎,我就把你过去的丑事全部讲出去,到时候,叫你在问鼎门没有立足之地!
听到这话,季宵浑身颤抖,竟不敢有一丝反抗,只含泪哭泣道:“不要,不要说出去,求求你……”
严强看了更是气恼,“当年我竟败给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被家人抛弃,又被主家抛弃,还被爱人抛弃。注定一无所有,贫贱到卖给人为奴为婢,靠美色活着,却还肖想一步登天?拜入仙门?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严强笑得泪眼横流,状若疯癫,连孙元也被吓住了:“阿阿强、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周围竟冒出浊浊浑身黑气,连带着季宵身上也牵扯出了黑气。
气缠了季宵枯萎的心魂:“是啊,我生来就这样虚伪,装模作样掩饰内心丑恶,竟还肖想旁人的尊重。”
刹时周围狂风大作,吹得黑雾里的三兄妹一个仰倒,黑气越卷越凶,居然生生将季宵撕裂了!
“阿宵,季宵!”任凭他们怎么吼都无人回应,柳云双腿瘫软在地直打哆嗦,“天呐,这里太危险了,连仙人的神识都被撕裂了!”大柱也惊道:“这下我们该怎么办?”三夭已经缓缓伸出藤条,朝那些碎片卷了卷,竟然在这时发起了呆。
大柱一边抵挡狂风,一边拽住她:“三夭三夭,醒醒,”可别被这道怪异的黑气吸走了神智,三夭好不容易才聪明了点!可别又傻了!
这时,三夭忽然开口道:“严强,你弄错了。”
黑影暴虐发狂:“我哪里错了,她难道不是含情?”
三夭道:“她是含情,可你没看清过她的全貌……你自己瞧吧。”
她忽而展开一条藤,藤尖有一丝微弱的残魂,三夭转念一动,残魂晃过的光便把这片天地都给吞噬了。
众人又进入了一片幻象之中。黑影在这时忽然一愣神,喃喃含了声:
“爹。”
便见那马厩旁,一个壮年汉子微微伏下身,在给马倒饲料,远处跑来一队府兵,抓着男子就问:“有没见过一个女孩?十多岁,长得很漂亮。”
汉子摇摇头道:“没有,俺只来训马。”
府兵对他们的老大解释道:“这马仆是奚府来的,说是奉奚大少爷的命,来向咱老爷讨要那汗血宝马,江老爷说,只要他能驯服,便给少爷牵走。这人已经在马厩里住两天了,如今看来,是训马不成,想要走迂回路线,给马儿喂食洗刷,讨它欢心呢!”
众人哈哈大笑,那老大也嘲讽道:“老爷这么多年来难得得了这一匹宝马,刚到手没捂热乎,就被那奚大少爷盯上了,可惜这马刚烈得紧,老爷派了多少豪杰都没驯服它,这仆役能成什么事?”
话里话外都是轻蔑的意思,黑影又阵阵向外冒着黑气,三夭只拿藤条缠着他,叫他继续往下看。
“若见一鬼祟女,立刻报与我们!”
汉子低头哈腰连声说是,等他们走得看不到影,汉子才把草垛子里的女孩挖出来,紧张道:“娃娃,你怎么惹那些家伙了?”
女孩眼泪汪汪道:“他们要把我卖到勾栏院去,我得逃……”哭得梨花带雨,正是年纪更小的含情!
汉子却道:“这府里到处都是抓你的侍卫,你怎逃?”含情垂了头道:“总要试一试。”汉子见她不过和儿子一样小,便心软了:“你扮作我儿,我带你出去。”
汉子握起的拳头全是汗,拳头里裹着的小手也死死用力着,那看门的问:“这谁?”
汉子道:“这是我儿。”看门的打眼瞧了瞧:“我怎么没见过,这么黑的娃儿,该有印象啊。”汉子紧张道:“昨日儿来找我,你休假,所以没见到他。”看门的道:“也是,这么大了还离不了爹,呦,垂着脑袋,这是害羞了?行吧行吧赶紧把你儿送回去。”
汉子连忙扯了儿离去,待走远了,居然真的逃出来了,含情欢喜得差点一蹦三尺高,那汉子连忙拦住她:“小心点,小心点好呀……”
已是风寒秋月,汉子额上竟已经出了满头的汗,一路走了好远都不敢停下脚步,含情很感激他,又满心欢喜,嘴里停不住话:“叔叔,你的儿子和我一样大么?”
汉子点头:“他叫马奴。”含情问:“这算名字吗?”汉子点头:“算,贱名好养活。”
含情想了想:“可你取了这个名字,你的孩子一辈子都是马的奴隶。”
汉子却道:“不要小瞧马,和马熟悉之后,马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能载你跑很远,一辈子当马奴,就算不和人打交道,也不会孤单。”
含情道:“可我没有骑过马,不知道马能跑多远。”
汉子笑道:“若日后还有机会,叔叔带你骑马!”
含情忙道:“谢谢叔叔!若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叔叔的。”
话音刚落,一柄剑射穿了汉子的喉咙。
血溅了含情满脸,含情愣愣地看着汉子扑倒在地,再也起不来,整个人也定在原地,好久好久都没动弹。
悠长的静默之后,那黑影忽然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原来爹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才死!爹当了好人,当了好人最后却被杀死……我便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当好人,只当坏人,不要步爹的后尘!”
黑影扑上去的那刹那,场景疏忽变换,含情已被抓回江府,在江老爷怀里,被抱着逗弄:“好在没把你这块甜糕儿弄丢”。含情垂着眉道:“门外闹腾得那么厉害,干脆把他放进来,奴儿也想瞧瞧那小子能不能训得烈马。”老爷怒道:“那仆子爹差点把你弄走,我不可能再放他来。”含情却撒娇道:“老爷依奴儿这一次嘛,日后奴儿必对老爷百依百顺……”老爷见了欢喜,这才将人放进来,那男孩被人带去马厩,穿过花园时,见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坐在一个老男人怀里,男孩嫌恶地转过了头。
不久后,含情的事情被江夫人发现,大怒,听闻奚大少爷最好女色,便把她丢去了奚府。
又过了几日,含情被人泼了一身水,转头便见到那满身狼狈的男孩,含情眼眸一亮,上前递了帕子,双眼对视的那一瞬间,于他们二人而言,都已不是初见。
再一转眼,破茅屋里发出阵阵恶臭,邻里纷纷避之不及:“那严家造的什么孽呀。”却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不离不弃,日日来照顾她:
“娘子,你又来了。”那姑娘点点头,邻里又道:“他快不行了,死了也好,总好过那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姑娘没说话,只走进屋里,见严强趴在角落,烧得满脸通红,尽管仙人给他保住了性命,但血蚁的毒跟根本清不干净的,叫他活着日日受烈火焚烧之苦。
姑娘给他喂了药,严强周身的痛苦被压下去,反而彻底昏死过去,便没有听到姑娘说的话:
“你爹救了我,我却害你成了孤儿。”她继续给严强输送灵气,周转经脉,“我想找恩人之子补偿,却又害你至今,依旧是我的过错,对不起……可谁叫我们生来卑贱,你父救了我,我也以为你和叔叔一样温柔,可我靠近了,发现不是,你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这样的残忍却也是在反抗,向这个世道反抗,向所有人发泄不甘。
“第一次见,我便从你眼里看到了这种不甘,我看得到,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明白这种压抑之下炼出的是什么恶魔。所以我不敢和这样的恶魔接近,怕我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恶魔。那个让我用温良和柔顺掩盖了十几年的恶魔。
“如今我跟从炼器长老修炼,也算入了修炼法门。才知当日我们如何九死一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敢冒那样的风险。可其实仔细想来,我们都只是想摆脱奚家,摆脱受人驱使却毫无尊严的生活。
“成仙,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唯一离开那块泥潭,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因我是那次选择的受益者,可说到底,我也只是比你多了那一丝幸运,就算到了今天,我们的处境还是一样,无论到哪里,我们都是那个无时无刻都能被抛弃的弃子,一个无足轻重的奴隶。可我不甘心,我知你也不甘心。
“所以,在我这里,你不能被随意抛弃,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竟以尚未凝丹之躯,强迫给一个废人洗髓。若此刻有修士见了,一定会骂她找死,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五天五夜,耗尽灵气,终究把一个废人拖拽着入了仙门。
留下问鼎门招弟子的抄告,拖着几近废掉的身躯,含情回了华胥派,最终给奚忻一剑证了道。
昏迷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可黑影子却全部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