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大学考古学院三楼副院长办公室。
明栾月正襟危坐地看着对面的导师,手里的防晒帽冒着热气,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徐朔风接了一杯温水放在爱徒面前,眼尾展着笑纹:“骑车过来还是挺热的?喝点水。”
明栾月双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放下空杯点了点头:“谢谢徐老师。”
徐朔风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听李蕴说你最近在送外卖?挣钱吗?”
明栾月心里早有准备,担心导师因此认为她学习不认真,刻意说得避重就轻:“还好,早上趁人少的时候送个几单,够当天的开销用。”
“这样啊,我这里有份兼职不知道你行不行?”说着,徐朔风推着份文件放到她面前。
一向严厉的导师突然关心起她的生活,明栾月一时没回话。
“今年秋天学校给我安排了一门公选课,给那些不了解考古学和文物学的学生做普及教育,这么多年没上过零基础的课了,很多情况我都把握不了。”
女人那张成熟稳重的脸上闪出一丝苦笑。
“所以我想你来当助教,毕竟是年轻人,又学了这么多年考古学,肯定要比我了解零基础的年轻人喜欢听什么。”
“这么一来你的备课量是肯定比我大的,所以课时费你七我三,但是授课质量一定要高。”
文件里写着课程的主要要求、排课安排,以及最重要的——课时费!
一节课300元!
明栾月摇晃的心被丰沃的薪水彻底打动了,盘算了一下论文进度和科研成果后,果断接下了这份工作。
徐朔风点点头:“那行,今天晚上回去就列一下课程计划,最迟周五晚交给我,下周一就要开课了,咱们的时间拖不及。”
明栾月没什么意见,有薪水这根胡萝卜大棒在眼前吊着,她说什么也要把这份兼职做好。
“对了,论文初稿做的怎么样了?周五先把研究背景和文献综述给我,”徐朔风叫住学生,“年底就要预答辩了,多上点心。”
“好的,谢谢徐老师。”
压力瞬间就上来了。
她火急火燎地回了寝室,端起参考资料和电脑包就朝图书馆赶,从下午到晚上十点半图书馆闭馆,期间没从座位上离开过。
至于送早餐的业务,因为平台入驻的骑手越来越多,明栾月索性退出平台专心致志搞科研。
三天的时间里,她每天早上六点半到达刚开门的图书馆,包里揣着三个馒头四颗鸡蛋和一大瓶咖啡,晚上十点半离开。日复一日,终于在周五晚上把公选课的课程设计和论文初稿发进了导师邮箱。
徐朔风在周日下午给了她回应:“可以。”
后面又跟了一句:“今天把PPT和讲稿发我。”
《身边的考古学》这门课的第一次授课是在下周一晚上七点。
明栾月没敢耽误,按照徐朔风的指示忙不迭准备教学材料——签到表、花名册、PPT课件、讲稿,踩着晚上十一点的尾巴把讲稿与PPT打包发给了她。
十分钟后,徐导回了个“?”。
汗流浃背了。
下一秒对面的语音通话就弹了过来。
“小明,你这内容太多了,删一点挪到下节课。”
“好的徐老师。”
“还有PPT,不要做这么花里胡哨,搞简单点。”
“好,我马上改。”
“行,就这么多,其他做的可以,辛苦你了,今天晚上把东西弄好,明天晚上直接去教室等我。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对面信号不好,呼呼啦啦的,徐朔风好像还在和什么人聊天。
明栾月扔下手机,对着45页的PPT长叹了口气。
“小明,备课还没结束?”寝室长张渃渃从上铺探出头。
明栾月摇了摇头,两眼发直。
“唉,钱还真是不好挣。”黄新雅感慨道。
说罢,她拎着两罐咖啡放到明栾月的桌子上:“按徐朔风的尿性,估计今晚你是得熬大夜了,喝点咖啡提提神。”
明栾月感动地起身道谢,提起背包把咖啡仔细装好,又收好电脑塞进包里,准备去楼栋自习室慢慢搞。
寝室门缓缓关上,屋内两人异口同声地啧啧惊叹。
“徐朔风真的是出了名的资本家,给她打工可真难。”黄新雅敷着面膜不住摇头。
张渃渃蹬着空中自行车,幽幽感慨:“毕竟她自己都是这么拼过来的,孤家寡人拼命工作,这么些年没见她有亲人联系过。”
“那她也确实挺不容易的。”黄新雅扒拉着手机,随口附和。
突然,一阵铁凳脚划拉瓷砖的刺啦声在宿舍里响起。
张渃渃歪头看向下铺:“怎么了?”
黄新雅举起手机亮到她眼前:“程暮下午去二图了!”
张渃渃瞥了她一眼:“人家大四去图书馆搞毕设不是很正常吗?”
黄新雅两指放大图片:“你看看,他斜后方坐着个谁?!”
张渃渃仔细盯了一会儿,程暮宽大的肩膀把遮住那人半个身子,但朴素的黑色背包和短发还能认出来。
她不确定地说:“小明?”
“就是小明!”黄新雅激动到脸颊发红,“小明居然和程暮背对背坐了一下午,好羡慕她哦。”
“别羡慕,”张渃渃冷静地继续蹬腿,“她可能沉浸在宇宙多的任务里压根没注意到这位名人。”
“也是,”黄新雅收回手,意兴阑珊道,“就是不知道他俩是啥缘分,怎么三天两头都能撞上,再这样我可要嗑cp了。”
“慎嗑,小心把牙嗑崩。”
两人齐齐看了眼明栾月干净整洁到空无一物的书桌,以及墙面上贴着密密麻麻的文物照片,一致认为洛阳铲都撬不开她石头的心。
《身边的考古学》这门公选课是今年新开的课程,可能因为新鲜,报名的学生竟然不少。
周一下午六点,明栾月走进三教顶楼大教室,开灯开空调开电脑调设备,不知不觉第一个学生已经走进了教室。
她连忙关上后门,在前门口放好签到表,又调出PPT首页投上大屏幕,坐在门口的位置静静等待学生入场。
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回寝室,此刻大教室里很安静,进来的学生各忙各的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有中央空调滋滋冒着冷气。
明栾月的意识在慢慢游离。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可稍微安静几秒后脑子又糊上一层迷雾。半梦半醒间,她恍惚感觉眼前站着个人。
挺高,肩膀很宽,腿也很长。很像一堵墙堵在面前,遮住了大半灯光。
明栾月更晕乎了。她使出铲土堆的力气撑开被胶水紧黏的眼皮,眯开一条缝看了对方一眼。
眼睛蒙了一层雾,那人的脸看不太清。
明栾月抽出最后一丝理智说道:“同学,请在那边签到。”
她听见对方轻笑了两声,他的胸腔好像因此振动,饱满的胸肌在黑色短袖的衣料下绷紧了几秒。
闷骚男的。
明栾月闷闷吐槽,意识再次抽离。
“暮哥!”远处有人在吆喝。
眼前那人终于走了。
明栾月放松地趴在桌子上,不管不顾地埋头补觉。
“叮————”
上课铃声尖锐刺耳地劈开明栾月的美梦,她刷地弹起头,正对台上导师喜怒难辨的神情。
明栾月强装镇定,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好仪容仪表后,上台听从老师的安排。
“昨晚熬夜了?”徐朔风翻着手边的讲稿,不紧不慢地问道。
明栾月点点头,心说不然你早上7点看见的定时邮件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我梦里写的?
她主动问道:“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徐朔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才发现老师脸上有了点笑容,心里不明松了口气。
“先点个名吧,”徐朔风把花名册扔她手里,收起笑,“毕竟是第一节课,不来岂不是不给我面子?”
“好。”明栾月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站在讲台右侧,扫视了一遍台下的同学,对着花名册一行一行念下去。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地大声答“到”,明栾月紧绷的精神松了几分。
目光下移到下一行,她的话头停滞了几秒。
“程暮。”
“到。”
高大的男生慢吞吞地从后排角落站起,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
角落里顿时像水滴炸进了油锅,哗啦一声尽是喧嚣。
明栾月听见身旁的徐导轻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她避开台下那个男生灼人的目光,只想快点平稳此刻的纪律,视线移到下一行:“王安伟。”
“到。”
程暮后排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站了起来。
教室里逐渐安静。
台上的PPT翻到最后一页,徐朔风看着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轻描淡写地说道:“课后请大家各选一件文物对其的历史生平和基本信息进行介绍,以PPT的格式交给学科助教明学姐。”
台下果不其然出现了零星的抱怨。
徐朔风的脸色陡然严峻:“我知道大家选这门课无非是图个新鲜,想着纯当看《百家讲坛》,轻松不动脑。但我并不希望我的学生课后一无所获,既然你接触了,就应该有所得,并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巩固你的知识。”
她的目光落到明栾月身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请教明学姐,她非常优秀,也很友善,不要吝啬你们的求知欲。”
明栾月对着徐导浅笑。她才不是什么友善的人,谁都别浪费她的个人时间。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不到二十分钟,连老师带学生走得几乎一干二净。
明栾月留在最后收摊。
四扇上下推拉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知识点,擦干净眼前的,明栾月去够上面两块,可黑板纹丝不动。她放下黑板擦,两手一起用力朝下拉,依然不动分毫。
看来这是撞上狗屎运了。
三教的年头有点久,教室多多少少都存在着点小问题,明栾月在踩凳子擦黑板和不道德留下让保洁阿姨处理之间纠结,上方却突然多了一只胳膊。
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掌把着黑板擦,三下五除二地擦干净了上面两块黑板。
那人高大的身体在身后不远处,明栾月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热烘烘的体温,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残留着清爽的薄荷味。
她缓缓扭头,对上程暮冷冽硬朗的帅脸。
“学姐,”程暮放下胳膊,后退一步,眼里有笑,“做好事擦个黑板而已,干嘛这么看我?”
明栾月诡异地从他沉稳的声线里听出了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