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林绵脑中一阵电光火石、嗡嗡作响。

    可惜她没法看清自己的表情，那叫一个五颜六色、七上八下。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瞳孔中不单是诧异，更透着极度的惊恐。

    老天奶啊，还有多少离奇事件在等着她？

    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塌房”事件的女明星，莫名其妙和一个刚刚挖掘出来的千年古尸撞脸，被送上热搜。

    又遇上说出来都没人敢信的半夺舍不夺舍的魂穿，成了平康公主。

    调查下毒尚未有着落，又冒出一个暗夜射箭的刺客。

    好不容易回了寝殿，以为能安静一会。

    桌上尽是美味佳肴，俱疲的身心刚要得到安抚。

    这这这这又是闹哪样？

    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和明月不悔不说有些相似，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目光落下，林绵打量着眼前这位军装革履的男子。

    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真的也和自己一样，被这万恶的系统发配到了大梁朝？

    “暮儿，暮儿！怎么了？许久不见你回哥哥，竟呆住了。”

    林绵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先被李珩调侃的声音打断思绪。

    顾回？

    原来他就是小平康心心念念的回哥哥。

    林绵再次将目光落到来者身上，拼命挤眉弄眼，期望顾回能露出些“他乡遇故知”的反应。

    可对方丝毫不接招。

    迎回她的目光，十分镇定自若。

    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也只是对她异常反应的不解，全然没有林绵猜测中同为穿越而来的难兄难妹应该有的惊喜诧异。

    难不成他只是恰好长得像明月不悔？

    想到那晚的月色，走廊之中的身影，直白而友善的表达，小说扉页上的题诗，林绵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失望，也有些失落。

    但猜测终归是猜测，也有可能是此刻有别人在场，顾回才表现得毫无异常呢？

    还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二。

    或许是她的表情，在短短的相见之后过于变化多端；

    又或许是被她探寻的目光盯得不大自在；

    顾回面露疑惑，甚至都透出了几分心虚：

    “公主，许久不见，特来恭祝及笄大吉。不过，是臣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吗？公主为何这么看我？”

    林绵自己的脑袋已然冻住，只能跟着平康在脑子里的抱怨声脱口而出道：

    “确实许久不见了，回哥哥怎么对暮儿这样生疏，公主啊臣啊的，真是不中听呢！”

    接着又回答他的问题：“当然没有哪里不对劲，暮儿只是突然见到你，觉得很惊喜！”

    一旁的李珩立马帮腔：“暮儿说得是！你小子几年不和我们见面，倒客气生分起来了是吗？”

    说完这话，他走过去扶顾回起身：

    “而且啊，这次回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笄礼和宴席。你说说，一会是不是得自罚三杯？”

    “已经尽量快马加鞭了，可是路途遥远，实在吃不消。”

    顾回语气带着歉意，

    “伤好以后，身体大不如前，我父帅都常说我，连性子都没有过去那般爽快洒脱了，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顾回随军奔赴北境平息战乱一事，林绵已经算是了解清楚。

    可他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各中缘由林绵只从平康那听了个大概。

    其实具体情况，连平康也知道得模棱两可。

    莫说她了，天高皇帝远的，朝堂中人都并不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北境传来捷报，顾家军赢了一场漂亮仗。

    在文中只顺便提及，称此前行军途中，遭遇突袭，顾回被单独围攻以致远离大军，失去踪迹许久。

    所幸最终派出去的军队，在一处隐秘山洞中寻到他，那时他早已浑身伤痕、昏迷不醒。

    好在不久后他便安然无恙，只是记不清遇袭后自己如何被困洞中，又是如何重伤至此。

    顾回的父帅，顾将军，用兵如神，终化解突袭，反将一军，北境战场大捷。

    若非如此，只怕北代和大梁这几年停不了兵戎相见。

    这次平康的笄礼上，北代也不会专程派人前来提亲，愿结秦晋之好，传达止戈之意。

    林绵虽说并不真正认识顾回，可听了这话，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再看一旁的李珩，也是收敛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

    “阿回，两年前北境潼关一战，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顾回再次拱手行礼：

    “此次回来，臣也要将此事细细报于陛下。那时太子殿下也便清楚了。”

    李珩握住他的手阻拦：

    “之前听母后说，这两年你将养身子，虽已无疾恙，可再也不似从前，射御一流，功夫了得。”

    “还说你性子也随之大改，再不是从前那般飞扬洒脱了。我还不信。”

    他又摇头叹息：“算了，只要人平安无事，怎么都好。客气讲礼，陌生淡然，也都无妨。”

    顾回面露动容之色：“殿下......”

    “殿什么下啊殿下，小顾将军？”李珩语气虽为调侃，已隐有气恼之意。

    吓得顾回赶紧讨好卖乖：

    “阿珩，是阿珩，这总可以了吧。”

    李珩也不多扭捏，爽朗地笑起来：

    “好了，算你识相！专程回京，总不会是两手空空吧，给我家暮儿带了什么贺礼？快快拿出来！”

    顾回听罢，一副被猜中的样子，倒有些不好意思。

    只见他从衣袍之中摸索着掏出一个包裹，布料柔软精致，竟还捆得仔仔细细、方方正正的，总可见用心。

    林绵目光追随，见他轻轻放置到一旁小桌上，又开始小心翼翼地试图一层一层慢慢打开。

    林绵还没说什么，倒是李珩先等不及了，一个箭步便上去。

    “哎呀，阿回你怎的如此不利索，看暮儿都着急了，我来，我来！”

    三下五除二就掀开了层层包裹，一个狐狸毛毡帽乖巧地躺在中间，雪白顺滑，几乎透着油光。

    与顾回自己头上所戴的银灰毛毡帽样子相似，但能看得出这一块所用皮毛更加精贵，每一根毛都亮晶晶的。

    “这还是臣受伤之前，一次机缘巧合，在北境荒野偶然猎得。

    本可以随驿报送入京城，可我还是更想亲自送给暮儿，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今日久别重逢，就当及笄贺礼吧！”

    林绵赶紧接过，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着银丝般的成色。

    虽然她一直不喜欢皮毛服饰，可想着在这个时代，大家确实也难理解什么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概念，便准备好好道谢。

    却先听到平康一阵叽里咕噜的赞叹，语气难掩惊喜欢欣：

    “好漂亮！好生精致的毡帽！我就知道，顾回哥哥对暮儿最好了。母后还总跟我说，顾回哥哥性情变了许多，想必再见面，我会觉得生疏，叫我不要闹他呢！”

    关键词实在出现太多次，每听一次，林绵脑中就更控制不住要去想那个有些疯狂离奇的念头。

    “小平康，我想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关于你的顾回哥哥……我曾经见过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大梁还能有人长得像顾回哥哥这样好看？”

    “不在大梁，在我来这之前所生活的那个地方。

    他与那个人，就像我与你一样，容貌甚至不能说是相似，简直算得上是毫无区别。”

    “仙子姐姐，你和暮儿长得很像吗？”平康语气愈发疑惑惊讶了，“还有个人，和顾回哥哥也长得很像？”

    林绵不置可否：“你们都说顾回性情大改，那他有没有可能也是……”

    “是什么？”

    林绵的脑子转得飞快，挣扎个没完。

    一面怀疑眼下状况仅是缘分，毕竟他对自己如此陌生，也不像装出来的，大概只是个巧合。

    一面又忍不住去思考另一种可能性。

    最终她下定决心，没有机会只能创造机会，试探查问一番。

    林绵学着平康先前收到礼物的兴奋劲，情绪价值拉到极致，感谢赞叹了好一会。

    紧接着边预想自己马上要表演的戏码，边把狐狸毛毡帽往头上戴，边询问面前两位男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不出所料听他们发出连连夸赞声。

    她眼珠一转，走到窗边，佯装欣赏夜色之美，虚张声势地感叹道：

    “有皇兄，有顾回哥哥，有这样好的贺礼，还有这皎皎，明月！不悔！今夜相聚于此啊。”

    生硬程度五颗星。

    尴尬，或是不尴尬，这是个问题。

    可她没工夫纠结。

    饵都已经放进去了，重点还是得看看有没有鱼真能上钩。

    言罢，她立刻扭头，仔细观察顾回的表情，可他和一旁的李珩竟一般无二，都是一脸“你没事吧？”的不明所以。

    林绵见此，心下失望，呵呵讪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试图把自己拽出这载入史册的尴尬泥沼：

    “皇兄，你的烤红薯应该好了吧？”

    边上的火石竟十分懂事，真在此刻突然炸了一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差点忘了！应当是好了。”

    李珩大步走过去，戳了戳金黄流蜜的红薯。

    “阿回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呢。”

    坐下后，便伸手唤一旁杵着的两人。

    “你俩别愣着了，快过来吃吧！”

    三人围坐，月色正好。

    李珩把烫乎乎的红薯一个个扒好皮，分别递给林绵和顾回，催着他俩尝味。

    又顺手捡了一小盘，分给外头候着的几个小宫女。

    之后一边擦手一边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自己分明没怎么吃上，倒像吃得最香的样子。

    其实林绵并不爱吃红薯，之前为了做好身材管理，这一类食物都是吃够也看腻了的。

    可今日的烤薯滋味极好，放入嘴中便化开了，整个口腔连同鼻腔都充斥着香甜的气味。

    捧着烤薯，那股热乎劲，不知不觉亦传到了她心口。

    她一边咀嚼满口糯香，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人，又一边听着平康在脑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虽然自己的试探不尽如人意，顾回似乎并非明月不悔。

    虽然还有许多难题未解。

    可此刻坐在寝殿内，重又见丝丝月光透过窗棂洒入。

    这一次却不是映照出有毒的水痕。

    而是晒得这冬日的寒冷，都化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