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之下,茫茫雪原上,鲜红的花瓣散落一地,诡谲的身影不断在疲惫的三人之中穿梭。
她的喉咙像是灌满了浓烟,艰难发出的气音包裹着尖锐刺耳的语调,像被人掐着脖子说话。
“两百年了,我马上就要挣脱这苍茫寒冰的束缚,重回于世,终于能有机会将仇人一一手刃。”
她飘荡在重伤的三人之间,环顾着苍茫雪山,又突然将脸贴近顾久,空洞的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她。
顾久不动声色,口中突然吐出一根鲜红的细针,像是血液凝结而出。那女鬼虽然闪躲迅速,却还是被划伤了脸。
伤口落在她的左眼尾,那里是她脸上为数不多的平坦的地方,此刻也被豁开了道口子,苍白的皮肉略微翻卷,却不见有鲜血流出。
顾久顺势打出一掌,趁着那女鬼被逼退数丈,绕到尉迟昭和萧十六身后,给他们传送了些灵力。
“她应该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地缚灵,那么多活人的精气,已经让她冲破了禁锢。你们二人本就在迷烟幻境中消耗过多,此时内息虚浮,若再纠缠下去,撑不了太久,必须尽快解决她。”
那女鬼刚现身便接连中招,似是有些恼怒。她抬手朝眼角的新伤探去,却在触碰到伤口时颤了一下手指,原本诡谲的笑脸渐渐阴沉下来,胸腹之处渐渐有黑气涌出。喉咙中传出含混不清的低吼。
接着,周遭的冰雪渐渐似流沙一般涌向她,于半空中形成一个漩涡,又突然化作数不清的、用之不竭的尖刺向下袭来!
刀光剑影闪烁之余,尉迟昭再次捕捉到了那一缕青光!
她抬眼望去,只见在那女鬼周身翻滚的黑雾之下,果然有一块泛着清明亮光的物件,就藏在她的胸腔之中,助她吸食着外界的灵气。
可此时万千尖刺像细密的雨丝自四面八方袭来,叫人避无可避。与此同时,三人脚下的积雪也像是得了某种诏令,蓦地震颤起来,突然汇聚成四面冰墙,将他们围困在其中!
冰墙挡住了一部分利刃,但这里的空间太过狭小,三人的武力根本施展不开。萧十六一人抵挡上方密集落下的冰刺,尉迟昭和顾久试图将四面冰墙打破。
打碎冰墙倒是不难,只是这冰墙像是有无数层,打碎一面,又露出新的一面,仿佛永远也无法逃离。
女鬼干哑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漫山的积雪皆可为我所用,用之不竭,就算杀不了你们,也能让你们耗死在这儿!”
“从上面出去!”萧十六将剑立于头顶,法咒流转,数十道金光剑影召出,在上空形成一道结界。
尉迟昭和顾久飞身而上,就在二人即将冲过结界时,无数尖利粗大的冰棱像是春笋一般从四面冰墙上冒了出来!
仅在瞬息之间,头顶那本就狭小的出口只剩碗口大小。千钧一发之际,顾久将剑鞘抵在尉迟昭脚下一挑,助她在出口被封死之前得以脱身出去。
尉迟昭旋身冲破万千尖刺的围剿,全然顾不得周身被划破的伤口,一剑直指那女鬼的胸膛,却被对方徒手接住了剑刃。
她看了一眼尉迟昭剑尖所指的位置,用自以为轻柔,但在旁人听来如同烂铁磨搓的声音开口道:“原来你想要这个。”
尉迟昭将剑身下压,她虽重伤,但有月华普照,月魄剑势也还算强劲。可这女鬼早就没有了痛觉,纵使剑刃已嵌进了她的手掌,也不见她有丝毫退让。
她空出一只手,指尖轻柔地抚上尉迟昭的胸口,像私语一般同尉迟昭商议道:”你这里好像也有一块,比我的灵力强多了,不如我们换一换,先把你的这块剖出来,如何?“
尉迟昭盯着她,扯起嘴角回道:“好啊,你不妨试试。”
那女鬼怔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面上转而舒朗起来,覆在尉迟昭胸口上的五根手指却突然发力,仿若生出了野兽般的利爪。
可就在这利爪将将刺破尉迟昭的皮肉时,突然又听那女鬼痛苦地叫喊出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嵌进尉迟昭胸口的指尖,仿佛这剜心的疼痛都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并非身体上的痛楚,而是魂魄被撕扯着的煎熬。
她望向尉迟昭冷厉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几近崩裂的胸腔,她想伸手捂住那处,但两只手都已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珍藏的宝物渐渐冲破她的皮肉,向尉迟昭归顺。
药骨本就是洛桑本体所化之物,只要稍稍触及到尉迟昭的血液,便会如同朝圣一般主动靠近。
“你做了什么!”
“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尉迟昭将月魄从她掌中抽出,留下一道苍白深刻口子,剑尖翻转,直贯入女鬼的胸膛。
眼看药骨即将被剖离女鬼的体内,却未曾想这女鬼的怨气实在强盛,竟扯着月魄剑,劈开了自己的半边身子,将剑硬生生从身侧的肋骨间拽了出来!
她周身渐渐涌出一团团黑气,像是黑色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不仅尉迟昭对她的禁锢被挣开,连这满山的积雪也开始一片一片塌落下来。
她托起挂在支离破碎的胸膛之外、和自己藕断丝连的药骨,对着尉迟昭挑衅道:“想要?那便下地狱找吧!”
说罢,她将药骨蓦地扯断,原本清亮的药骨在被剥离的一瞬间,像是初夏的绿叶突然被吸干了养分,清亮的光芒逐渐暗淡,被人无足轻重地自山巅丢下。
药骨仅仅只有半个手掌大,其中镂空多孔,本应没有多少重量。但此刻落在松软的积雪上时,却好似有千斤重。
它沿着山坡滚落,卷带着一层层冰雪,骨碌碌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闷,逐渐变成轰隆声,如同闷雷在山体内部炸响!
尉迟昭旋身想要向下追去,却瞥见山坡上的积雪正在一层层塌落,而萧十六和顾久此刻还被紧紧围困在下面的冰墙里。山体震动得越来越剧烈,塌落的积雪即将汇聚成雪浪,不消片刻便会将他们连人带墙全部湮没。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鲜红的花瓣被翻起的雪浪带到半空又缓缓飘落。尉迟昭忽然记起荼蘼花珠此刻还在地底,虽不知能不能用它穿透这层层围堵的冰墙,但目前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她再度将手掌划破,鲜血随着那片猩红的花瓣落到积雪里,刹那间,鲜红狰狞的荼靡花再度盛放,朝着冰墙那处迅速蔓延!
但那冰墙不仅无法从内部打穿,就连地底也仿佛深入数百丈,东西南北天上地下竟都没有能脱身之处。
荼靡花藤像是一条火龙缠上了密不透风的冰墙,但却不能像火焰一般将这冰天雪地融化。尉迟昭翻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掌,她体质寒凉,已无法使出火灼之术,眼看这里即将被彻底湮没,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们救出来?
那女鬼见此情形越发得意,张狂粗哑的狂笑声逐渐响彻暗夜下雪原的每一处角落,和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雪崩轰隆声,愈发让人慌乱和烦躁。
“闭嘴!”尉迟昭募地扯过一根花藤,朝身后甩去。花藤化作一条长鞭,死死缠住那女鬼的脖颈,将她措不及防凌空抛起,又猛地摔落到尉迟昭面前!
女鬼的声音戛然而止,尉迟昭将藤条拉紧,捏住她沟壑不平的脸,漆黑的双瞳中忽然跳动起荧绿的微光:“若我们逃不出去,我定会让你魂飞魄散。”
那女鬼本来狠狠瞪着尉迟昭,但看着那两抹似要将自己吞吃了的目光,忽然怔愣了一瞬。
“轰——”
一声轰响突然从冰墙之中传来,和雪崩的轰隆声不同,像是一团火焰陡然升高、扩散!
未等冰墙之外僵持着的一人一鬼反应过来,原本牢不可破的冰墙像是装满水的琉璃瓶砰然炸裂!
尉迟昭下意识抬手抵挡水花的冲击,给了女鬼逃脱的空子,但只见她刚起身,便被一条水龙直贯入胸膛。
那水龙自炸裂的冰墙内涌出,在冲击向她的一瞬间凝固成冰柱,穿过她的胸膛,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而原本冰墙围堵的地方,数千道金色剑影与罩顶袭来的雪瀑相撞,如同火浪席卷冰雪,飞溅起数丈高的水花。而在剑影之下,隐约可见一朵巨大的淡黄花影绽放在其间,那是作为花神的萧十六的元灵!
萧十六的本体是灵海中的一朵冰凌花,虽隐藏在众多仙草之下,但炎阳之气却可冲破灵海之下的万年寒冰,自然也能融尽这凡间的冰雪。
也是因为这一番冲击,原本已不知所踪的药骨再次现身,被迸发的水流裹挟着冲出来!
尉迟昭飞身而起,想要将药骨拦下,但她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此刻已经虚弱到连轻功也支撑不了,不仅没抓到药骨,反而被水流冲击掉落悬崖。
但这水流像是有人性一样,见她即将落入深渊,忽然在空中弯转冷凝成了一个弧形,如同一弯弦月倒挂在崖边,稳稳托住了她。
而那抹来之不易的青光正在漆黑的山谷中逐渐暗淡下去。原本尉迟昭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却没想到那光亮又渐渐浮了上来,飘到了她身侧。
她伸手去接,却见药骨下面探出来一颗闪着粉红灵光的珠子!尉迟昭见状又惊又喜,放任荼蘼花珠在自己掌心的伤口上滚了几圈。
“好宝贝,要是不嗜血就更好了。”萧十六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尉迟昭拉住萧十六伸过来的手,借力站起身来,嘴唇张开又闭上,来回纠结片刻才终于发出声:“有这本事,为何不早使出来?”
“九死一生,不敢赌,幸好赌赢了。”萧十六看着她,唇色苍白,鬓角流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但面上却还是那样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神情。
尉迟昭当然知道强行召出元灵的风险有多大,轻者元灵折损,重者三魂七魄都会被震碎。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脱口问出的是这句话,明明她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