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悬崖之上，那女鬼还在和顾久缠打，漫山的冰雪此刻已融化得差不多了，纵使再度凝固，也都沾染上了萧十六的灵力，无法再为她所用，她便就此落了下风。

    挣扎间，一枚小巧的圆形坠子突然从她破烂不堪的束腰里掉出来，那坠子像是木头雕刻而成的，经年累月被冰雪的潮气浸透，边角已残缺得不成样子，但隐约可见上面刻了些东西。

    顾久原本并未在意，可当看清上面刻着的图案时，忽然出了神，那是一片枫叶还有一个模糊的字，字的一半已经被磨平，只能凭借剩下的一半认出，那里原本刻的应该是个“霜”字。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被自己按在地上的、满面疮痍的女鬼，却倏然感到一阵刺痛从小臂传来！胳膊被尖利的指甲刺穿瞬间卸力，让身下的人趁机逃脱了钳制。

    顾久半跪在满地破碎的冰渣里，低头盯着那枚被遗落的木头坠子，但眼神却是涣散的，似乎在透过坠子回想些什么。

    “顾久！”

    直到尉迟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将木坠连带着冰雪一把抓起，掩在衣摆间。

    “阿昭，你没事吧。”顾久转过身抢先开口。

    “撑得住，你方才被她伤了？”尉迟昭从悬崖边上来，便看到那女鬼匆忙逃离，而顾久跪在地上。

    顾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背在身后的手臂，这才发觉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正沿着手背滴落到冰雪里。

    她又将手臂往后撤了一点，像是在掩盖自己的伤势，不想让尉迟昭她们过多担忧，轻描淡写道：“没事，小伤而已。”

    她虽然尽力平静，但尾音依旧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尉迟昭从她神情里察觉出一丝紧张，正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便听身侧的萧十六开了口：“你……”

    只是他还没问出口，便被顾久扯开了话音：“那女鬼怨气太强，若是放任她逃走，怕是会霍乱更多百姓。”

    她取下腰间的乾坤袋，递给萧十六，“我已经在里面布下了聚灵阵，可以将山上残余的灵气收集起来，或许能救回镇上那些被抽骨的百姓。此地就先交予你，我需得先行一步。”

    萧十六被予以重任，脸上露出鲜少出现的严肃，接过乾坤袋郑重道：“好。”

    顾久刚要转身，思忖片刻又走回尉迟昭身旁，手指搭上她的脉门，凝重道：“这药骨中存留的灵力已尽数被那女鬼吸走，空剩一个壳子。只是所幸这副壳子与你骨血相连，能将你周身灵力吸纳于其中，不至于外泄地太快。”

    她沉思一阵又道：“我曾听闻南诏有秘术，能重铸丹元，或许也能助你重塑心脉。”

    尉迟昭抽回被握着的手腕，泛白的嘴唇抹开一个弧度，笑道：“放心，有萧十六这个福星在，我定然平安无事。你一路小心。”

    顾久闻言看向两人，松了口气道：“保重。”随后便飞身而去。

    但萧十六的视线从方才起便一直落在尉迟昭脸侧，似乎是不可置信地回味了良久，终于试探开口道：“福……星？”

    尉迟昭听见他蚊吟般的声音，偏过头去对上了他的视线，那目光中满是惊喜，隐隐还有些期待，像一个馋嘴的小孩看到了糖果。

    尉迟昭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只是为了缓和低沉的氛围才说了那句话，但这一路上萧十六也确实帮了不少忙。

    她咬着嘴唇斟酌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福祸相依。”

    说完紧接着又调转话锋：“天快亮了，快些把这里残存的魂魄精气收集起来吧，还得回镇上收拾残局呢。”

    那女鬼逃离雪山之后，山上原本镇压地缚灵的禁制也失去了作用。他们下到山脚再往回看，景象虽没有太大变化，但原本弥漫的浓雾已消散殆尽，像是撤掉了一面阻挡进山的屏障。

    回到张员外府上时，正赶上破晓的第一缕光撒在了庭院中。冬日的寒风依然凛冽，有了一丝暖光的照拂才显得不至于太冷清。

    那几个被抽骨的百姓都被安置到了厢房里，也幸好这宅邸够宽敞，才能容纳各路修士和伤者。

    萧十六取出乾坤袋，以庭院中的草木为阵，将其中的灵气引出，残魂归元，这些人的面色逐渐有了些生气。

    萧十六：“你们那些失踪又回来的家人早已化成了白骨，被山上的地缚灵利用才短暂回到了人间，如今山上的邪祟已除，尽快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所谓的怪病，也是因被邪祟吸食了精气，想要恢复如初怕是没有办法，但我已用草木生灵作引，修补了他们的魂魄，能让他们恢复些意识。”

    “但此法也有局限，此后他们的生活便会像树木一样，皆要依仗阳光和水源，若是晴天，站立行走都不成问题，但晚上或是阴天，有可能会意识模糊，甚至昏睡。至于在幻境中受了伤的修士，他们丹元未损，比这些凡人的情况要好很多，修养几年便能恢复筋骨，只是修为可能不会再有提升的机会。”

    “事到如今，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张员外叹了口气，有些悔恨道：“其实我们都清楚，失踪了这么多年早就凶多吉少，哪能一夜之间一起回来了呢，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尉迟昭：“三年前失踪的是否还有其他人？”

    “其实说是三年前，倒也并不确切，在那之前时常会有一两个人失踪，但那时这里不太平，大家都以为是野兽吃人又或者是盗匪作乱。后来来了一个道士，说是镇子边上那座雪山上有一种雪莲，能炼制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他愿以重金求购。刚开始鲜少有人相信，毕竟那雪山深处没几个人去过。但没过几天真有人去采到了，那道士也果真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之后便有越来越多人进山去寻。不久之后的一天，一批人刚进山，镇上便突然地动山摇，大雪纷飞一连下了好几日，那些人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尉迟昭闻言，想起来敖风第一次去山上探查时看到的那些白骨，恐怕都是当时进山采雪莲的人。这么多人确实够那女鬼消化一阵子了。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那些进山送死的人被吃干抹净，便需要新的养料供给，没有主动进山送死的，便需要抛个诱饵出来。那几个，应该就是被精挑细选出的，还剩一缕残魂的诱饵。

    “那个道士呢？后来可曾再见过？”

    “那人来去无踪，总是突然现身，收了雪莲就走。自从那场暴雪之后，就没什么人敢进山了，那道士也没再来过。”

    尉迟昭垂眸思索道：“恐怕他跟雪山上那女鬼是一伙的，只是他们的关系一时还理不清楚……”她说到后面时，突然听到萧十六在喊自己，语调听起来很焦急，但声音却很微弱，隔着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双手还扶在她身侧。

    “阿昭、阿昭！”

    她抬起眼，才发觉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尉迟昭想开口回应，但已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能靠着意志支撑着自己发出些混乱的气音。耳边一片轰鸣，伴随着自心口蔓延出的寒意，逐渐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主人！”敖风刚踏进门，便看见尉迟昭倒了下去，被萧十六接在怀里。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拿到药骨了吗？”他箭步向前，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跺着脚。

    萧十六探了探尉迟昭的气海，目光逐渐充斥起了愤怒的杀意：“定是那地缚灵搞的鬼。虽然这块药骨能减少阿昭灵力外泄，但会凝滞她的气血，经脉也会逐渐被封冻。”

    这股占据胸腔的冰冷，仿佛将尉迟昭拉回到了在天宫灵海时，被陷害剜心的那夜，还有时常在梦里出现，记忆中却十分模糊的那夜——胸膛被划破、拉扯开，凉风直贯而入，将那最温热生动的地方驯化成冰冻的死水。

    尉迟昭紧紧攥着氅衣，企图用棉衣将漏风的胸口填满。但那里此刻完好无损，她自救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冷意渐渐侵入骨血，流遍全身，视线不断在清晰和模糊之间轮转。

    忽然，她感受到一丝温暖渐渐靠近，冰冷的鼻息触碰到暖热结实的胸膛，化成了鼻尖的一抹湿润。

    “好冷。”她用气声颤颤巍巍开口，攥着那片胸膛上的衣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向他贴近。

    “阿昭、阿昭！”

    “这位姑娘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畏寒，她这症状，倒是和寒症有些类似。我听说，南诏有灵药，可医治极寒之症，但具体在哪、该找谁却不清楚。”有修士开口道。

    顾久临走前便提到南诏，如今这情况，免不了去试一试了。萧十六回道：“既然有希望，我便带她去。只是南诏路途遥远，我灵力亏损太多，短时间内支撑不了召唤传送阵的消耗，海厉……”

    “我来！”敖风抢道。

    他虽没怎么用过传送阵，但自家主人危在旦夕，他自然应当主动站出来帮忙。

    “等一下！”张员外从门外跨进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攥着一只白瓷瓶，递给萧十六道：“这是我云游时得到的炎阳丹，或许能帮到你们。”

    萧十六一时颇有些感激，郑重道：“多谢！”

    “萧公子莫要客气，且不说你们几位对我等有救命之恩，就论你与尉迟姑娘之间的情谊，在下也不愿见你们不得眷属啊。“

    萧十六闻言有些懵，甚至迅速回忆了一遍他和尉迟昭自进城以来的所有举动，心道是不是什么地方他没有把握好分寸，让别人误会了？

    可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便问了一句：“何出此言？”

    张员外略有些惊讶：“你们二人既然能出现在同一幻境里，说明彼此互相是对方的执念，难道……你还不曾向尉迟姑娘坦明心意？”

    萧十六再次愣住，他疑惑过为什么会进入尉迟昭的幻境，但最后也只是猜测是他心思太过复杂，幻境蛊惑不了他，而他当时最牵挂的便是尉迟昭，这才能和他进入同一个幻境，没想到……

    张员外本以为萧十六得知真相后会格外欣喜，却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喜悦之意，反而看出了些忧虑、纠结。他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便见萧十六慢慢平复了神色，道：“多谢员外提醒，我定会照顾好她。丹药我收下，钱财就不必了，还是分给需要帮助的百姓吧。”

    一通摆布之后，阵法顺利开启，萧十六抱着尉迟昭站起身，一只脚刚踩上阵法边缘，却见地上璀璨的金光倏忽缩成了一个光点，紧接着被一阵风吹散了去。

    萧十六：“……”

    众人盯着散落在地的细碎光尘，个个呆若木鸡。

    这么大阵仗开启的传送阵，最后只送走了阵法开启者敖风，还有先一步入阵的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