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昭闻言转头,眯着眼盯着面前这位口出狂言之人,直到将他盯得逐渐由愤怒变为心虚,这才卸下刀似的目光,勾起唇笑道:“一时竟没认出来,原来是灵机上仙啊。”
“呸呸呸,你……你可别这么叫我。”灵机被汤药淋了满头,头发粘在脸上,配上此时悻悻的神情,显得狼狈又滑稽。
尉迟昭不禁发笑:“竟然没那么恬不知耻。天君不是不许没飞升的仙灵下凡吗,你又何故出现在此?”
灵机一脸不服:“怎么?还不许我来凡间玩乐了?你不带我来,小爷我自己来!”
尉迟昭:“享乐?你周身可是一点灵力都没有,弹琴把自己手都弹破了,你的享乐方式可真是独特。”
灵机身子一僵,绝对是被尉迟昭戳破了谎,却依然嘴硬道:“你……你管我!你现在可不是天宫的仙了,休想告状把我抓回去!”
“她不是,可我是。”萧十六从尉迟昭身后走出来,摇着折扇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灵机。
灵机没有见过萧十六,但大概也听说了尉迟昭堕仙那天,凌霄殿里发生的事,况且此人身上的仙气如飞泉之势在周身翻涌,看得他着实有些胆寒,吞吞吐吐道:“你……就是那个新任花神?”
萧十六朝他笑了笑,算是默然。
但尉迟昭依旧不依不饶:“我懒得管你!但你方才为何欺负我妹妹?”
“我……她……”灵机上下嘴唇拉扯了半天,方才尉迟瑶喊阿姐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现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从牙缝里劈出来一句话:“她是你妹妹?”
尉迟瑶圈着尉迟昭的胳膊,她现在多了靠山,底气更足,朝灵机狠狠一瞪,似在说:“怎样!怕了吧?”
灵机撇着嘴,看着面前一仙二妖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琴灵,偏偏他还惹不起后面来的这两个,耳尖的红逐渐烧透了满脸,却硬是被气得一句话憋不出来。
突然,尉迟瑶惊呼一声:“阿姐!你又受伤了?”
尉迟昭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宽慰道:“无妨,撑得住。”
“又是无妨,每次你都说无妨,现在经脉都被封冻了你还说无妨!若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怎么办!”尉迟瑶急得像是要跳起来,左右张望了几圈又问,“敖风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你?”
听到敖风的名字,尉迟昭心里一阵叹息,来南诏这两天,她也没有尝试和敖风传讯,确实不知道他在哪。
“他们现在应该也在紫城。”
“他……们?”尉迟瑶歪头看向方才说话的萧十六,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萧十六:“哦,我是说敖风还有我的剑灵海厉,他们先行了一步,自从进了紫城之后,我便与海厉有所感应。”
尉迟瑶了然地点点头,又盯着他看了会儿,问道:“可你哪有佩剑?”
萧十六用折扇敲了敲脑门,支支吾吾扯开话题:“额……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阿姐现在身体虚弱,我们来紫城是听闻这里有治疗寒症、重塑心脉之法,你们在这里可有了解到什么?”
尉迟瑶的思绪被他一语拉回正轨:“哦对,阿姐,我本来是想出来找你的,路过紫城,听说这里有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秘术,于是我就想来求证一番,就算没有这种秘法,肯定还有其他高明的医术或是珍稀药草,我想来学一学,说不定就能治好你的伤了,也能造福北庭的百姓。”
尉迟昭欣慰之余又不忘追问了一句:“那你出来,兄长可知道?”
尉迟瑶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知道知道,我让蓝夜姐姐告诉他了。阿姐你先听我说,这招仙楼的楼主名叫花颜,来紫城求医的人都会被安排到这里,她说我有学医的天赋,给了我好多药方供我学习,只要我每日帮她救助来求医的人,就能一直住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脆女声由远及近:“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身着绯红衣裙的女子款步而来,绸缎裙摆拂过石板地,带起方才歌舞中散落在地的细碎花瓣。
“方才听闻堂中吵闹,我便赶来看看。灵机,这已经是你来这短短五日里第三次与人争吵了,我这招仙楼,怕是容不下你了。”来人声音轻柔,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灵机闻言更加无地自容,低着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尉迟瑶见场面有些僵,况且方才得知灵机是天宫中人,便替他说开了好话:“花颜姐姐,方才是误会一场,我也有责任,而且灵机与我阿姐相识,还请姐姐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花颜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旁边的两副新面孔:“你们便是尉迟昭和萧十六?”
见对面二人点头颔首,花颜又道:“方才接到城主令,看到尉迟昭这个名字时我还在猜测,会不会是阿瑶的家人,还真让我猜对了。”
尉迟昭:“小妹初次离家,幸得花楼主慷慨相助,多谢。”
花颜:“小事而已。二位既是阿瑶的家人朋友,我便更要好好招待了,还请二位入住上房,待我探明尉迟姑娘的病症,再行医治之事。”
萧十六:“有劳了。”
二人跟着花颜到了招仙楼第三层,这一层就是与旁边的长乐殿以长廊相连的一层。
他们的房间就在靠近长廊的位置,可以瞧见连廊两边的纱幔红番随风轻舞,还有栏杆旁把酒观景的人。只是,入目的人或景,都只聚集在招仙楼这一侧,另一侧的长乐殿却是死气沉沉,连廊上空无一人。
花颜见他们一直盯着连廊,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疑惑,便解释道:“招仙楼与长乐殿虽有长廊相连,但彼此的生意互不干扰,这长廊中间设有结界阻隔,这边是享乐天堂,那边便是沉沦地狱,因此在这边,看不到长乐殿里的景象。”
尉迟昭:“那建这连廊岂不是多此一举?”
花颜浅笑一声:“身处天堂之中虽看不见地狱的情形,却可以通过结界走进地狱。但地狱之中的人可以看见天堂,却无法越过结界,只能从大门走出长乐殿。”
***
结界另一边,一个男子正拍打着结界呼喊,企图引起对面人的注意。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用浅蓝色的眸子平淡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儿?我刚才明明看见主人朝我们这边看了,怎么就头也不回地进屋了,难道没有认出来我们吗?”敖风拍了一阵,不解道。
“可能他们根本看不见我们。”海厉平静道。
“快搜!不能让他们跑了!”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敖风一阵慌乱,拉着海厉想从栏杆翻下去,却不料这栏杆上也有结界。那么唯一逃离的方法,就只有从一楼大门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像是要大干一场,海厉以为他当真要倒回去和追他们的那群人对抗,却没想到他再次站到了长廊的结界前,抡起注满灵力的拳头,冲着无形的屏障便是一记猛击!
轰——
招仙楼的上房里,花颜正命人给尉迟昭诊脉,整栋楼突然猛地震颤了一下。众人下意识以为是又一次地动,但在这一下震荡之后又再无动静。
花颜思忖片刻,似是猜到了什么,瞬息间移动到了长廊上,她伸手穿过结界,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结界另一侧的敖风和海厉便被她一把薅了过来!
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来得太过突然,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就见花颜冲着结界高声道:“这二人招仙楼先扣下了,也省的诸位动手。”
敖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结界,却并未看见那边长廊上有人,按理说,那些人应该已经追上来了。
“还真看不到啊。”敖风挠了挠头,想明白了为什么尉迟昭没理会他,却突然又被一股力量拉走,他还没来得及出手抵抗,便又稳稳落了地。
敖风站定之后,看见自己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恨不得涕泗横流,大呼一声:“主人!”
尉迟昭先是有些惊讶,后来看到他这反应,又想到他们是因为什么才没有一起行动的,便觉得有些头疼,这只笨鸟明明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怎么下了战场就傻了呢?
花颜倒了几盏茶,笑道:“今日我这招仙楼,可真是热闹。”
萧十六:“花楼主方才就看见他们两个了吧?”
花颜:“不错,但招仙楼和长乐殿向来互不干涉,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我不能贸然出手。方才是这位公子企图冲破结界,我若不及时阻止,恐怕这两座楼就都要塌了。但二位似乎是在长乐殿惹下了什么事端?”
敖风闻言悻悻地挠了挠头。
尉迟昭:“敖风,你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我只不过,是跟海厉在赌桌上玩了两局,结果他们输不起,要把我们绑了……”敖风越说越心虚,最后声若蚊吟,又转而抬高音量,“我们不屑与他们凡人计较,才没有出手,要不然才不会如此狼狈。”
他说完,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抿着嘴看了花颜一眼。
尉迟昭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不必担心,方才见花楼主身法迅疾,能当这招仙楼楼主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想必早已看出我们的身份了,不用遮掩。”
花颜又露出一抹浅笑,她的笑容总是十分温柔得体,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轻声答道:“不错,但我这里只尊城主令,接待来紫城的人,所以诸位是仙是妖都与我无关。”
说话间,给尉迟昭诊脉的医师也给出了救治之法。但这位医师应该是无法言语,只在纸上写了什么,呈给了花颜。
花颜看完纸上的内容,蹙了蹙眉,问道:“果真如此严重?”
那医师严肃地点了点头。
尉迟昭感觉这屋里的气氛忽然阴沉了下来,莫不是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心中泛起浅浅苦涩,嘴角却苍白地勾了起来,一开口,声音竟是哑的:“没救了?”
花颜看向她,有些凝重和迟疑:“有救,只不过……会很痛苦。”
萧十六闻言,低沉的眸光倏地收拢,急切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