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解释道:“阿昭姑娘得的并非是普通寒症,而是被极阴极寒的怨气圈禁,这怨气自心口贯入,全身经脉都在这封冻中逐渐枯竭,只有浸泡在火泉中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并无十足把握,而且过程将会比封冻之苦难受百倍。”
萧十六还欲开口,却被尉迟昭抢先道:“好,既然有一线生机,我便试一试。”
花颜点了点头:“火泉疗伤,需以月华辅助,你们先歇息一下,等晚上我来带你去。”
***
这招仙楼看上去和寻常酒楼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集医馆、酒楼、客栈于一体,来这里的,有喝酒赏舞消遣的,也有求医问药想续命的。处境截然不同的人混在一处,却也不会显得杂乱。
灵机就端坐在一楼大堂里,垂眸抚琴,跟他平日里的跋扈模样大相径庭。那边尉迟瑶见到了敖风,便抓他当了跟班,还连带上了海厉,三人一起忙前忙后。
“方才在房间里,你有没有注意到海厉的神色?”尉迟昭靠在栏杆边,手指跟着琴声轻轻敲打着栏杆。
萧十六收住转扇子的动作,回忆了一会儿,道:“他平日里便话不多,今日没有参与也正常。”
“不是,我是说他看向花颜的神色。我虽和海厉接触不多,但着实感觉他当时的目光与他平时冷冽的气质背道而驰,他看花颜的眼神,就像是……”
“像什么?”
尉迟昭想说,像她在北庭见到萧十六的时候,准确的说,是那一瞬间的恍惚,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含糊道:“总之,我觉得他以前见过花颜。海厉到底什么来历?”
她见萧十六的嘴唇微张,立刻又补了一句:“别再拿剑灵那套忽悠我。”
萧十六状似无奈地笑道:“他真是剑灵,只不过不是随剑而生的剑灵,是后来被封印进了剑里。他的真身是东海里的一条蛟龙,因族内争斗,被夺去了龙身,我发现他时,他只剩魂灵在东海边飘荡,于是我便将他封进了剑中,助他修养。”
“那或许他在遇见你之前,便和花颜有过交集。一个妖,竟然能在紫城掌管如此重要的招仙楼,那这紫城城主,莫非也是妖?”
萧十六:“我只希望,今晚能顺利将你的伤治好,万万不要再出其他岔子。”
***
入夜,花颜带着尉迟昭去往火泉疗伤,萧十六早早便在门外等着,与她们一同前往。走到半路,敖风屁颠屁颠跟了上来,非要为自家主人护法,还把海厉也拉了来。
紫城中央的山巅上,矗立着一座高塔,塔顶高悬一颗明珠,远远看去,塔身上隐隐流转着淡紫色的灵光。
在高塔周围,还环绕着五座高山,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白天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在夜色下隐隐可见山体周围,分别有不同颜色的薄雾笼罩。
对应着火属性的这座山,便被赤色薄雾裹挟着。但走进山里,所过之地在月光的照拂下,视线十分清晰,并不见雾霭重重的景象。而且寻常山峰,山顶会比山脚凉爽许多,但这座山,越是接近山巅,却越是燥热难耐。
“五行山中有禁制,术法轻功都会变得极耗体力,若是妄动内力,很快便会力竭而亡,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上去。”花颜掌中浮着夜明珠,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众人。
“走倒无所谓,但是……好热、越来越热,我感觉我快化成水了。”敖风手撑着膝盖,边喘着粗气边用袖子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一旁萧十六的衣服也已被汗湿,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清晰结实的线条。而海厉也是双唇干裂,双腿几不可察地发抖。
唯独尉迟昭和花颜还没什么影响。花颜长居紫城,想必经常进这五行山,早已适应,而尉迟昭则是因为体内寒气太盛,山上的灼热反而消去了几分筋脉封冻的痛苦。
尉迟昭见他们吃不消,劝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跟花颜姑娘上山。”
“对了!我可以化成原形飞上去。”敖风突然如醍醐灌顶,立马化成飞鹰腾空而起。
花颜似想要劝阻,但尚未出声,敖风便已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一声尖啸划破长空,紧接着,一只大鸟噼里啪啦从树林枝叶间砸了下来,顺着台阶滚了几滚,化成了一个男子的身形,狼狈地伏在地上。
花颜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想同你说,化作原形之后妖力更胜,越是过不了禁制。”
无奈之下,敖风只能作罢,老老实实准备下山。
萧十六看了看硬撑着的海厉,道:“你也先回去吧,这里天火旺盛,和你的灵力相克,怕是会伤及你的元灵。”
海厉虚弱地张了张嘴应下,便和敖风一起下了山。
山顶的温度让人如同置身火海,上面已经没有树木覆盖,月色映照下的土地也是一片焦黑,一道泉水自地底涌出,于山顶中央汇聚成一潭。
这泉水看起来和寻常温泉水一样,但周遭的温度却非常人所能承受。尉迟昭走近朝水底看去,占据视线的是一片赤红——那下面翻涌着的,竟是滚滚岩浆!
花颜:“这便是火泉了,阿昭姑娘,我再提醒你一遍,用火泉疗伤,实质上是以毒攻毒,一旦进去,便不可轻易出来,需捱到明日卯时,否则身体灵魄皆会有损,形神俱灭也有可能。灼魂烧身之苦,你可做好准备了?”
“我可以。”尉迟昭解了外袍,毅然踏进火泉之中。
灼烧的刺痛感如同蚂蚁啃食,自脚底快速攀附上小腿、腰间、背脊,最后直冲头颅。当刺痛转变为麻木,肉身的痛苦逐渐变得可以承受,灵魄便开始在痛苦中震荡起来!
花颜掌中结印,原本被云彩遮蔽的弦月露出真身,月华倾洒在滚烫赤红的泉水上,将视觉上的灼热感消弭了几分。
花颜将护法阵布好,对萧十六道:“你确定要留在这吗?”
萧十六:“我要守着她。”
花颜:“好。这疗伤过程虽有些痛苦,但好在只要能熬得住,便不会有什么凶险。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你的炎阳之力旺盛,当心别沾上火泉泉水,否则火毒入体,你也要煎熬上许久。”
“花楼主不留下吗?”
花颜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笑道:“护法的人留一个就够了,我留下,岂不是会讨你的嫌?”她将腰间的乾坤袋取下,从中拿出一套衣裙,端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火泉炙烤,她身上的衣服怕是撑不住,等她出来可以换上这一身。我在山下等你们,若有异样,我立刻上来。”
深蓝夜幕中,弦月逐渐高悬又垂落,尉迟昭感觉体内的经脉一点点被打通,伴随着心脉被腐蚀又重新扎筑的疼痛。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不断聚集,顺着眉眼鬓角滑落,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像是被烫化了一般,残破地挂在身上。
萧十六盘坐在火泉边,片刻不敢松懈地盯着尉迟昭的状态。直到临近寅时,东方初露鱼肚白,压抑的暗色逐渐散去,可就在这最后关头,尉迟昭一直紧蹙的眉心突然舒展了开来,紧咬的牙关也逐渐松了开,暗红的血从嘴角慢慢渗出来。
当看到她的头垂下的那一刻,萧十六感觉脑中一阵麻木,他顾不得多想,径直跳进了火泉里!
顷刻间,他感到浑身筋脉喷张如同经受了炮烙,血气在体内翻滚,仿佛即将从七窍中涌出。他靠着模糊的视线靠近尉迟昭,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竭力平复自己的内息,将其传给尉迟昭。
可他没有注意,这火泉里的水正渐渐翻涌起来,就像大风中的海面,不安地晃动着。紧接着,泉水如同煮沸了一般,热气升腾越发浓重,赤红色的水泡不断浮起、爆破。
就在这沸腾的泉水中,尉迟昭倏地睁眼,青蓝灵光在她双眸之中流转,继而迸发在她周遭,仿若焕然新生的羽翼。
她旋身冲出火泉,泉水在与她的灵力冲撞之下溅起数丈高的水墙,而她背后的萧十六也在这冲击之下被甩上了岸。
萧十六呛咳了几声,视线虽还未完全明晰,但周身得以从灼热中解脱,他看着面前的水墙哗然落下,尉迟昭从中飞身而来,落在他身前。
她穿上了花颜提前备好的衣裳,是一件宽袖红裙,当她伸出胳膊将他扶起时,长袖缓落至臂弯,露出白中泛红的小臂,靠近臂弯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红痕,看上去倒像是特意系上去的红线。但萧十六记得十分清楚,这红痕因何而来。
“你没事吧?”尉迟昭打断了萧十六的思绪。
萧十六的目光从那道红痕上收回,摇了摇头,他伸手探了探尉迟昭的气海,其中的灵力逐渐充沛起来,阴寒之气已被驱除,虽然心脉尚未完全恢复,但好歹不会有性命之忧。
“太好了。”萧十六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他再次看向尉迟昭手臂上的红痕,喉头微动,似想说什么,却被尉迟昭推着看向远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