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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消失

    上海的梅雨季来了,空气黏腻得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抹布。温禾租住的老式小区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邻居家传来的、永远分不清是吵架还是正常聊天的上海话喧哗混在一起。

    她正对着招聘网站发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职位要求像一道道冰冷的栅栏:“985/211优先”“熟练掌握SPSS/STATA”“有相关实习经验者优先”“抗压能力强”……每一个“优先”都像一根小针,扎在她本就脆弱的自信心上。

    “抗压能力强”。她嗤笑一声。这大概意味着“愿意接受加班且不会猝死”或者“被甩锅也能保持情绪稳定”。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压力”容量,早就被童年期父母的期望提前透支光了。

    合上电脑,她感到一阵窒息。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某种存在于她和世界之间的、无形却坚韧的隔膜。她想起人类学家项飙提到的“附近的消失”——人们对超出自身周围范围的事物(比如国际新闻、明星八卦)了如指掌,却对隔壁邻居、小区菜贩一无所知。

    她不就是吗?她能分析全球化的弊病,却无法和弄堂里的阿姨顺利聊上五分钟;她能批判消费主义,却不得不依赖算法推荐的外卖软件解决一日三餐;她渴望真正的连接,却像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外面,却无法真正触摸。

    她鬼使神差地给陈序发了条消息:「你说,如果‘附近’真的消失了,人要靠什么活着?」

    这次陈序回得很快,内容却出乎意料:「你楼下那家水果店的老板娘,昨天多送了我一个橙子,因为我常去。这算‘附近’吗?」

    这次他们没有去咖啡角,而是约在了一个嘈杂的商场美食广场。周围是年轻父母带着尖叫跑动的小孩、腻歪的情侣,以及同样面露疲惫盯着手机的打工人们。

    温禾戳着碗里的酸辣粉,没什么胃口。她把招聘网站的苦闷和“附近的消失”的感觉倒给陈序。

    “那些招聘要求,就像一套严苛的过滤算法。”陈序总结道,他今天没带电脑,看起来也有些倦怠,“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堆数据点(学校、GPA、实习经历、技能标签),被不同的模型筛选、打分、分类。不符合预设参数范围的,直接拒绝。”

    这个比喻让温禾愣了一下,随即涌起强烈的认同感。“对!就是那种感觉!好像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等待被评估的、永远也不够完美的数据档案!”

    “而且这套算法还在不断升级。”陈序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要求你不断‘迭代’自己,增加新的技能点,优化你的‘用户画像’,生怕被更新的版本淘汰。

    就像我们搞AI的,拼命卷模型参数, chasing(追逐)那几个百分点的提升,有时候也不知道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居然也会抱怨?温禾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更重了。

    “你最近……也在被‘算法’折磨?”

    “赶一个项目的Deadline。甲方的要求朝令夕改,就像噪声巨大的训练数据,让模型无所适从。”他揉了揉眉心,“连续熬了几天,感觉大脑的缓存都要溢出了。”

    他们第一次,不是在讨论她的问题,而是在共谋般地吐槽一种共同的、庞大的、令人无力的系统性压力。虽然这压力来自看似不同的领域(人文 vs. 技术),但底层逻辑如此相似:绩效主义、优化、竞争、永不停歇的自我驱动。

    “有时候真想砸了电脑,去山里躺平。”温禾半真半假地说。

    “躺平的成本很高。”陈序冷静地分析,“需要计算储蓄率、最低生活开销、应对家庭和社会期望的心理承受力……而且,‘躺平’本身也可能被收编为一种新的消费标签,比如‘躺平露营’、‘躺平美学’。”

    温禾:“……谢谢你的理性计算,再次成功扑灭了我一丝微弱的反叛火苗。”

    陈序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吃了口他的牛肉面。“不过……理论上,适当的系统休眠是必要的,否则会过热宕机。”

    走出喧闹的商场,夜幕已经降临。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彩。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一时无话。

    路过一个街心小公园,看到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某种不管不顾的生命力。另一边,几个穿着汉服的年轻人在拍照,笑声清脆。

    “你看,他们好像……活得挺带劲?”温禾喃喃道,语气里有一丝羡慕,一丝不解。

    “可能他们的‘奖励函数’比较直接且易于达成。”陈序看着那边,“比如学会一套新舞步,或者拍出一张好看的照片。”

    这次温禾没有觉得他煞风景,反而点了点头。“是啊,简单,直接。不像我们,想要得太多,又太模糊,还老是被各种‘应该’和‘标准’绑架。”

    她停下脚步,忽然说:“陈序,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跟我说‘想开点’,或者‘加油你可以的’。”温禾笑了笑,“也谢你让我觉得,我这些乱七八糟的痛苦,不是因为我太脆弱,而是……嗯,可能是个普遍存在的系统性问题。”

    陈序沉默了一下,说:“你的系统日志确实反映了相当普遍的问题。我的也是。”

    这是一种奇怪的安慰,但温禾接收到了。他们共享了一种“病友”般的身份认同。

    “那……要不要做个微小实践?”温禾突发奇想,“反抗一下‘附近的消失’?”

    “什么实践?”

    “去前面那家便利店,买个冰淇淋吃。然后……跟店员说声谢谢,看看他会不会抬头看你一眼。”温禾指着前方亮着白色灯光的连锁便利店。

    陈序看起来对这个实验的严谨性和目的性有所怀疑,但他还是同意了。

    他们买了最便宜的甜筒。温禾接过冰激凌时,努力对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店员说了声“谢谢”。店员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快速点了下头,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立刻转向下一位顾客。

    走出便利店,温禾舔着冰激凌,有点得意:“他抬头了!虽然只有0.5秒!”

    陈序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像是一个失败了很多次才勉强运行成功的微笑程序。

    “数据记录:一次极其微小的、成功的‘附近’交互实验。”他一本正经地说。

    冰激凌很甜,凉丝丝的。夜晚的风吹过,带来一丝清爽。

    回宿舍的路上,温禾想,也许改变不是立刻找到热爱,而是先意识到牢笼的存在,然后和另一个也在牢笼里的人,一起试着敲敲铁栏杆,甚至偶尔,还能分享一个甜筒。

    至于未来,依然模糊。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能做什么。陈序也依然会用他的方式理解世界。

    但至少今晚,他们共享的不是术语,而是一种基于共同疲惫的、笨拙的相互靠近。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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