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镇北王府旁院内。
宋时微从昏迷中惊醒,嘴巴被一块麻布堵住,发不出声音。现在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头没有掌灯,四周漆黑如墨。
一道黑影如迅雷般从宋时微身前快速闪过,接着有人将一张湿润的湿麻纸敷在宋时微脸上。
紧接着第二张湿麻纸敷在宋时微脸上。
接着是第三张。
待放上数十张,黑暗中人确定宋时微没办法呼吸后,才悄声从旁边窗户离去。
麻纸浸水后既沉重又密不透风,紧紧贴在宋时微脸上,堵住宋时微口鼻,使她呼吸不得。
这是一种古代私密处决狱中囚犯的窒息性死刑,又叫“开加官”,专门用来招待不想留活口的死囚。
这种死刑有一种“文明”的残忍,整个过程不见一滴血,没有外伤,但随着湿麻纸一层层加厚,受刑者会经历漫长而极其痛苦的窒息过程。这种死刑带来的痛苦和恐惧不亚于凌迟。
而行刑结束后,将层层纸张揭下,尸体面部完好无损,很难看出是他杀。
有人想要杀她。
宋时微手脚逐渐冰凉,脸上的麻纸愈发沉,手腕麻绳捆得紧,她不断挣扎扭动四肢,最后都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推移,宋时微已经出现严重窒息反应,她人仿佛被人推入深不见底的深海里,耳边嗡嗡鸣,鼻息错乱。
宋时微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似乎有人在门外走动,不管是敌是友,宋时微咬牙使劲抬起腿撞击狠命床板,试图发出声音吸引门外人注意。
只可惜床板上被厚实棉被铺垫,只能发出细小闷撞声。
宋时微还不想死,前世她出车祸场景历历在目,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能死。
她想要活下去。
宋时微发狠撞击床板,床架发出吱呀摇晃的细响,最终摆在床边木架的青瓷花瓶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落地粉碎,剧烈的声响终于吸引门外的注意。
一个穿仆役服饰的丫鬟听见动静,匆忙冲进房间,见到宋时微被捆绑在床上,脸上被贴着厚厚的麻纸,吓得吱哇乱叫,手慢脚乱替宋时微松绑。
宋时微将面纸摘下来扔在地上,她剧烈喘气,大口贪婪地呼吸,犹如即将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半响后,宋时微转头看向进来的丫鬟,满眼爬满细密的血色:“你们王爷在哪?我要见他。”
丫鬟怯懦无比,应声跪下:“王爷有令,不许宋小姐踏出房门半步。”
宋时微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出声,不让她出门,难道就是想让她死在这里吗?
宋时微阖上眼,强行使自己平静下来道:“请帮我转告王爷,就说我有重要的事相告。”
丫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奉王爷命看住宋时微,但万一她出门后,宋时微就跑了怎么办?那她岂不是犯了死罪。
“我不会跑的,镇北王府戒备森严,有几十名家将看守,我可以跑哪去?”
丫鬟想是这个理,站起来福了福声,就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宋时微看着丫鬟背影,心中沉了沉。
她让丫鬟去叫镇北王沈渡绝不是意气用事,是宋时微已经想好如何保命的方法,想今天这种暗杀沈渡可以做一次,那就可以做第二次。
宋时微今天有幸得救了,不代表她下次就可以。想要杀她的人或许是沈渡,或许不是,但能保下她的只有沈渡。
宋时微记忆里原主是品行得体的大家闺秀,就不出内宅,没什么仇人,除了她这次得罪的沈渡。
宋时微从原主记忆里挖掘出,镇北王沈渡虽然嚣张跋扈,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孝子,很敬重他的母妃贤德太妃。
七年前,自贤德太妃随儿子从京城迁入苦寒的北宁后,因为身体水土不服,脸上长满骇人痘疮,多年不治,北镇王悬赏千金寻遍全国大夫,可就连太医局的国手都无能为力。
太妃娘娘脸上的皮肤病,太医没有办法,不代表宋时微没有办法,宋时微前世就是全国炙手可热皮肤美容师,许多大小明星还有网红都排队找她做皮肤美容。
宋时微不但擅长常规西医治疗,还尤其擅长中医治疗,其中她最常治的就是痘疮。
一柱香后,传话的丫鬟回来了,说王爷允宋时微出门,叫她过去。
宋时微跟着丫鬟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别院,先穿过一片小巧竹林,再绕过氤氲水汽碧波池,就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垂花门前,这里就是内院入口。
丫鬟在院门前停住了脚步,对着宋时微福了福身,神情紧绷,声音有些颤抖道:“里面奴婢就不方便进去,还请宋小姐自己进去吧。”
宋时微点点头,她盯了丫鬟片刻,状似开玩笑道:“为何如此紧张,怕我吃了你不成。”
丫鬟闻言脸色骤变,连忙摆手,朝四周看了眼,凑上前一步,捂着嘴低声道:“宋小姐有所不知,太妃娘娘今日脸疾加重,发了好大一通火,王爷这时候正不快呢,宋小姐现在找上去,唉。”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抬眸目光同情看着宋时微。
宋时微轻轻一笑,道:“无事。”
这正和宋时微心意。
宋时微进了内院,被门口仆役引入一间暖阁。
镇北王做在书案前,穿着常服,肩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狐裘,脚踩在软榻上,膝盖弯曲,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看着。
宋时微倾了倾身子,福身行礼:“请王爷安。”
沈渡听见动静,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宋时微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书。
宋时微站在厅内静静看着沈渡。
沈渡脸上鎏金半脸面具未摘下,但眼底却能看出一时明显的不悦。
沈渡将宋时微晾了半盏茶时间后,才缓缓抬起头,勾唇轻笑一声道:“昨日游市井听闻宋小姐与我早有白首之约。”
沈渡合上书,挑眉看向宋时微道:“可惜,如此终身大事,怎么本王却毫不知情?”
宋时微颔首低眉,不慌不忙道:“皆是市井讹传,王爷不必当真。”
“哦?原是谣言。”沈渡嗤笑一声道,“那宋姑娘当众发誓,要为我死守节之事,这又作何解释?”
宋时微随口一说的话,被当时当面提起,宋时微顿感丢脸至极,她咬紧嘴唇,只得硬着头皮和沈渡周旋:“王爷龙章凤姿,英武不凡。普天之下倾慕您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民女...自然也不例外。”
“原是如此。”沈渡将手中书本放在案前,起身向宋时微走来。
宋时微呼吸一滞,强忍着要后退的本能。沈渡走到宋时微跟前,凝视宋时微片刻,突然快速伸手,用修长的手指钳制住宋时微下颌。
宋时微吃痛地闷哼一声。
沈渡冷哼一声:“我平身最讨厌说的的人,你大肆宣扬,毁我清誉,纵将你千刀万剐,你也应该受着。”
宋时微知道,如果她现在表现出一点胆怯,她就必死无疑,宋时微仰起头和沈渡对视,一字一句道:“王爷不能杀我。”
沈渡唇角勾起一抹冷戾,危险地眯起眼:“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这天下,能医治太妃娘娘脸疾的,只有我一人。 ”
沈渡怔愣一瞬,旋即又加重手里力道,指关节咯咯作响。
“我凭什么相信你。”
宋时微毫不示弱,往前一步,挺直腰杆道:“太妃娘娘脸疾皆有心中郁结而起,毒气常年累月积压在心中,到了北宁,由于环境改变,心中毒气上涌,发病至脸上,寻常疗法只能脸上压制住,可往后只需稍微动气,痘疮又会复发,由于面部屏障受损,之后越来越严重。”
沈渡松开手冷笑:“这话本王听腻了,你和其他大夫也没什么不同。”
宋时微禁锢解开,就只是沈渡已经动摇,轻咳一声后,再加一把火道:“请王爷给我一个月时间,若治不好,我愿以死谢罪。”
沈渡紧抿薄唇。
宋时微继续道:“我户籍就在北宁,家业在此,万不敢冒险哄骗王爷。”
沈渡听完后,愣了片刻,旋即大笑出来,宋时微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要犯疯病了,等沈渡笑完后,他垂眸,平静地看着宋时微道:“我只信你一次。”
宋时微福身:“多谢王爷信任。”
事成之后,宋时微行礼告退,转身行至门口,她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躬身对着沈渡道:“王爷既然已经答应给我一个月时间,还望王爷遵守承诺,莫如今夜安排杀手潜入我房中。”
沈渡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后恢复平静,沉声道:“宋小姐放心,我向来一诺千金。”
——
翌日清晨,镇北王王府的孙管家带着宋时微王府良医所。
镇北王府里设有良医所,专门为亲王及其眷属治病,能入选王府良医所的大夫,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医术精湛的名医,里面大夫都自视甚高。
孙管家将文书递给管事的良医正。
良医正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两眼,便抬头轻蔑地看向宋时微。
“宋小姐莫非就是前日大婚前行人,污蔑与王爷有私情的那位女子,听闻你昨日在王爷面前发誓,可一月内医治好太妃娘娘脸疾,这怕不是也是你又随口胡诌的吧。”
周围正忙事的大夫闻言,都停下手里的活,大笑起来,其中一人补充道:“自古没有听说过女大夫,况且宋小姐商贾出生,怎么会懂医术。”
“是啊,宋小姐听我一句劝,趁早回家生孩子去吧。”
“一女流之辈也配谈医术。”
宋时微这个新人,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她面无表情扫视周围一圈,挑眉道:“先生真没有听过女大夫,那先生就应该回去多看看史书,西汉义妁专为太皇后治病,被誉为巾帼医家第一人,晋国鲍姑精通针灸,针灸之法至今被袭用,且还有张小娘子,谈允贤等人,何谈没有女大夫。”
宋时微走上前一步,到良医正跟前,轻轻一笑道:“我有王爷的亲笔文书,你莫是看不起王爷的眼光?”
良医正张大嘴巴,欲反驳,却被怼地哑口无言,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他走了两三步,又回头冷测测看了宋时微一眼,旁边的孙管家不动声色拽了一把宋时微袖口,掩嘴低声道:“宋小姐行事莫不是太张扬了,恐遭人报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