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公寓的门,一股清冷的、带着淡淡木质香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新“家”,家具崭新却缺乏生活痕迹,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
一天的紧绷和措手不及,尤其是在电梯里与那位谭总短暂而古怪的相遇后,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
她踢掉鞋子,甚至没力气先去开灯,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的霓虹光晕,摸索到沙发边坐下。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职业装传来,让她轻轻打了个颤。
在这片属于异乡的、略显寂寥的黑暗里,她想起妈妈的未接电话 她拿出手机,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守在旁边。
“喂?知知啊?”妈妈熟悉又急切的声音瞬间穿透千里,带着家乡口音的温暖语调,像一双柔软的手,一下子抚平了她心头细微的褶皱。
“妈……”刚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委屈。她立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嗯,我到住的地方啦。没加班,今天第一天,同事给我接风呢,我就没接到电话。”
“怎么样?第一天上班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处?老板凶不凶?”爸爸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背景音里还有电视的微弱声响,那是她最熟悉的、家的背景音。
“不累,挺好的。”她蜷缩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选择性地分享着这一天的经历,“公司环境很好,同事……也还行。中午吃的食堂,味道不错。”
她省略了昨夜的不适应,省略了面对全新环境的无措和小心翼翼。只挑拣那些能让父母安心的碎片,用轻快的语气包装好,传递过去。
电话那头,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一个人在外面要按时吃饭,别省钱,晚上回家门要反锁好,空调别开太低容易着凉……”
爸爸则在一旁插话:“工作上慢慢来,别急,凡事多看多学,少说话……”
她安静地听着,一句句应着“嗯,我知道”、“放心吧”、“会的”。窗外的城市华灯璀璨,车流如织,构成一片繁华却冰冷的景象。而电话线另一端连接的,是她熟悉的、温暖的、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千里的世界。
挂了电话后,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孤独感,在短暂的温暖通话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具体。
她抱着膝盖,在黑暗中又坐了一会儿,不自觉的红了眼眶,才起身去开灯。明亮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却照不亮心底那个刚刚离开家、独自闯荡的异乡人角落里的小小阴影。
“加油”
许栗知轻轻对自己说。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地下车库。谭许年并没有立刻下车,只是独自在驾驶座坐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白日里会议室和电梯中的画面一帧帧在脑中回放,最终定格在她略显疏离地站在电梯角落的身影上。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眼底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最终还是下了车,步入电梯,按下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楼层。
走廊空旷而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他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前,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隔壁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缝底下透出一点温暖的光晕,显示里面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望着那扇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板,感知到里面那个人的存在。
他知道,她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或许在打电话,或许在整理行李,或许只是像他一样,在疲惫一天后静静地发呆。
这间公寓,是他亲自挑的。户型、朝向、社区环境,甚至物业公司的背景,他都一一过目。最后,却是以公司的名义,用一份看似标准化的租房合约,将她安置在了这里,安置在了他的隔壁。
一个他触手可及,却又必须保持遥远的位置。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是知道她就在附近的隐秘安心,是只能这样暗中守护的涩然,是渴望靠近却又不得不克制压抑的煎熬。他就像守着自己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守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想知道她第一天还习惯吗?这个“家”她是否喜欢?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问。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怕惊扰了门后的人,然后用指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侧身进去,轻轻关上。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将他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关心与波澜,彻底锁在了心底,与一墙之隔的她,遥遥相隔。
这一周对许栗知来说过得非常快,每天都在快节奏的工作,所幸,小组沟通的挺愉快项目也在顺利进行,下周就可以进行报备了。
人一旦松懈下来,被强行压抑的不适便如同溃堤般汹涌而至。
许栗知盯着电脑屏幕上逐渐模糊的文字,只觉得额角一跳一跳地疼。中午那会儿就觉得嗓子干涩发紧,像是有细小的砂纸在摩擦,她只当是北城干燥秋冬的正常反应,猛喝了几口水便没再多管。
然而此刻,随着下班时间临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那些潜伏的症状终于全面爆发。头变得昏沉无比,像是被裹进了厚厚的棉絮里,思考都变得迟滞。一股明显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侵袭着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悄悄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西装外套,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一阵阵发冷。
她勉强收拾着东西,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冰冷的公寓,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栗知,走了吗?”
杨昭清朗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他大概是刚从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脸上带着下班时惯有的轻松笑意。
许栗知抬起头,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回应他,却感觉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杨昭脸上的笑容在她抬头的瞬间凝固了,转而换上明显的担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用手背快速而自然地贴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个动作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稔和关切。
“好烫!”杨昭眉头立刻紧锁,“你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说一声?”
许栗知被额头上突如其来的、微凉的触感惊得愣了一下,那短暂的舒适感更反衬出她自身体温的高昂。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先控制不住地偏过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我……没事,”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鼻音和沙哑,这话听起来毫无说服力,“可能就是有点感冒,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这怎么能叫没事?”杨昭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几分责备,“你这样子一个人怎么回去?等着,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扶许栗知的胳膊,动作自然而关切。
许栗知被高烧蒸得晕晕乎乎,浑身酸软无力,几乎无法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强势关怀。她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谭许年刚从私人办公室出来,臂弯搭着西装,正准备离开。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开放办公区,却骤然定格在那两个靠得极近的人影上——杨昭正半扶半抱着状态明显不对的许栗知,她的手甚至虚软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谭许年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北城的夜色更浓重几分。他看见许栗知脸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以及她眉眼间显而易见的脆弱和痛苦。那股强烈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失控地想要立刻上前。
但杨昭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那看似亲密的姿态,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瞬间冲动的念头,只留下更深的焦躁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涩然。
他几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他们走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近乎空荡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杨昭先注意到了他,扶着许栗知的手下意识地微微收紧,态度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维护的姿态:“谭总。”
许栗知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谭总冷峻的轮廓,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想站直,却又是一阵无力。
谭许年的目光先是落在许栗知烧得通红的脸上,眉头紧锁,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冷冽:“怎么回事?”
“栗知好像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杨昭代为回答,“我正准备送她去医院。”
谭许年的视线这才转向杨昭,那目光锐利得像刀,短暂地在他扶着许栗知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秒。
“不必麻烦杨总监了。”谭许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力,“正好我顺路,我送许经理去医院。”
这话一出,杨昭愣住了,连昏沉的许栗知都努力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烧出了幻听。
谭总……顺路?送她?
谭许年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已经极其自然地从杨昭手中接过了许栗知的胳膊。他的动作看似公式化,甚至有些疏离,但托住她手臂的力道却稳定而有力,仿佛承担起了全部重量。
他看向杨昭,语气是纯粹的上司口吻:“杨总监忙了一天,也早点下班休息吧。员工的身体情况,公司会负责。”
这话滴水不漏,既截断了杨昭继续献殷勤的可能,又将他的行为定义为了公司高层的责任,而非个人关心。
杨昭看着已然被谭总接过去的许栗知,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能点头:“……好的,谭总。那就麻烦您了。”
谭许年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侧头,对几乎靠在他身上才能站稳的许栗知低声道:“能走吗?”
许栗知懵懵地点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他带着自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杨昭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谭总的身形高大,几乎将娇小病弱的许栗知完全笼罩在其保护圈内。他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这位向来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谭总,今天的举动似乎有些过于“体贴”了。
而另一边,被强大气压笼罩的许栗知,只觉得头更晕了,完全无法思考为什么顶头大BOSS会亲自送生病的自己去医院。冰冷的寒意和从他手臂传来的、克制却无法忽视的热度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混乱。只有额头上传来的剧烈痛楚是真实的,提醒着这一切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