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夕听到说话声,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成套浅棕色麻质西服的男人出现在客厅门前,内里穿着件白色长袖打底,袖口比外套多出了几公分,盖到了手背。
薛淮夕本来觉得自己穿长袖衬衫已经有些夸张,为了给人留下一个正经专业的好映象,她忍痛舍弃了T恤短裤的组合。
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怕热,就连脖子上,都系着条卷叠的方巾,与外套同色系,不知是用来装饰的,还是用来遮丑的,也许脖子上有条疤,总不可能是用来保暖的吧。
他不闷吗?薛淮夕冒出疑问。
男人才走两步,就又撑着门边的桌子咳起来,在他身后的贾斯想上前查看,被他抬手制止。他佝在那,深呼吸,另一只手在胸前上下抚扫,像是在给自己顺气。
薛淮夕盯着他的脸,比贾斯年轻,这张脸,皮肤过于白皙,像是缺了血色,比她还要白。前额头发遮住了眼睛,高挺的鼻梁从中伸出。此时的他嘴唇微张,是在喘气。
他稍稍抬起头看向他们,窄窄的双眼皮下压着双棕色的眸子,努力地半睁着,透着疲惫,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他停顿片刻又重整旗鼓,慢慢走向他们,又穿过他们,走到了一旁的单人位沙发前,手肘撑着两边的扶手,悬空交叠在身前,坐定。贾斯则默默跟在身后,坐在了沙发后的一个高脚椅子上。
这一幕动作像是排练过一样。
薛淮夕的视线有时候是跟着五官走的,从刚才就发现,这人虽然一副羸弱的模样,但他佝偻起来却只比贾斯矮一点,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就像是受了重伤的武林高手抬手抹掉嘴边吐出的鲜血,羸弱潇洒,随时准备再杀一轮。
她又要陷入自己的脑间剧场,却被一个声音拉回:“这位就是,薛……医生?你好啊,薛医生。”
刚刚还显得疲态的眼神,在望向她的时候变得犀利起来,他面无表情审视着她。
薛淮夕一愣,这个眼神和昨天车里的一模一样。
她默默吸了口气,挤出个微笑:“你好,我是薛淮夕。”便也用种冷静的眼神盯回,她最会打眼神战了,气势不输。
卫老爷子看到大家都坐好,郑重说道:“小祁,淮夕以后就是我们家里的医生了,她可是薛家医术的传人,平日里要多和人家多多虚心请教。”
一旁的光叔马上附和道:“屋子里的事,交给他们年轻人,爸你就放心吧,都明白怎么做,都好信得过的!”
说到这,卫祁迅速低眉瞟了他一眼,这眼神被薛淮夕刚好看到。
光叔看卫老爷子满意点头,就乘胜追击继续说道:“小祁啊,你要多多听薛小姐的话,要配合她,要遵医嘱,要好好吃药,你的病才能好得快。”
只见卫老爷子又一拐杖戳地,喝道:“哎!要你多嘴!什么听话不听话的,又提什么病不病的,小祁是调理,调理!”
光叔忙道歉:“哎哟我这嘴该死,又乱说话了。甄姐!甄姐!”他朝门口喊道。
薛淮夕听这话感觉莫名其妙,自己好像被安排了,都还没开始看诊,就把关系绑得让人不舒服。她望了眼卫祁,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注视着爷爷和大伯。
等他们消停一些,他才清了下嗓子,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我知道,我这是老病根了,她真的可以吗?”
怀疑的目光像箭一样射过来,刺得薛淮夕浑身不自在。
心中暗想:这小子竟然在质疑我的专业性,我爷爷什么本事你没体验过吗?收回刚才觉得你帅。要不是爷爷劝半天,我才不来呢。不过,你这样质疑也情有可原,毕竟没体验过“号天脉”。如果《天龙八部》里苏星河的徒弟薛神医是真实存在,那自己便是薛神医穿越百年觅得的亲传弟子!
脑补这些的时候,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卫祁突然把一只手收回到嘴边,变了副表情,略显震惊,像是才发现她就坐在面前:“啊,对不住啊薛医生,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我这病,难瞧,我心里清楚。”
说完这些把头往后一靠,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人有什么毛病,跟医生较什么劲。
薛淮夕不知说什么好,她也不想虚伪迎合。
她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早知道穿T恤短裤了,这屋子热死了。感觉这个卫祁带着丝难以描述的敌意,留也好走也好看缘分也看心情,双方如果都不舒服,那也是皆大欢喜。
薛淮夕故意就这么闷着,光叔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又朝门喊了声:“甄姐!”
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推着个小推车进到客厅,口里说着:“来啦来啦,急什么,差点洒啦。”
只见她穿着制服式的裙装,腰间突出的肚腩把围裙的上沿卡进腹中,看起来很勒却并不影响她行动麻利。
推车上摆着四个精美的瓷茶盅,盅身点着花瓣式样的青釉,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光叔见如此状况,忙示意她给大家端上,薛淮夕礼貌接过了这个温热的茶盅。
她揭开盖子,桂圆和着枸杞的味道冲了出来,澄黄的汤水看上去清甜可口。这甜汤来得刚好,打破了话题的终结。
薛淮夕从来都秉持着一个人生态度,事要认真做,饭要认真吃。
唯真心与美食不可辜负。
这碗甜汤,正好中和一下旁边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酸味。
她把勺子伸进棕黄色的汤里搅动,小瓷勺碰着盅壁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舀起细细咗上一口,一股满满的气血从口腔下到喉咙。
嗯?竟然一点也不齁腻,还夹着一丝特别的味道混在里面。
可惜这勺子太迷你,喝得不够爽利,她索性将勺子固定在盅壁,嘴直接抵着这茶盅“咕嘟”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感觉溢满腹腔,慢慢飘起了一阵浅浅的豆腥味。
这味道,是黄芪?
正把茶盅端正,就看到卫祁并没有喝,手捂着茶盅像是在取暖,耐人寻味地看着她喝甜汤。
两人四目相对时,他也不回避,黢着眼,露出些饶有意味的模样,突然把身子移向前,开口询问起她的意见来:“怎么样?”
薛淮夕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她搅了搅黄汤:“这个吗?里面好像放了黄芪。枸杞桂圆安神益气,加上黄芪补气虚,健脾补中,又把过甜的味道拉了回来,清爽不少。”
“清爽。”他重复着她的话,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又向后靠去,回到最初的姿势,不经意地对着推车女人说道,“甄姐,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甄姐手扶着腰间的围裙,笑着说道:“七少爷,那只是个小病,我现在身子好得很。”
卫祁弯起眼睛,似笑非笑:“那可不行,小病成疾,不能落下病根,这我深有体会。”抬手顺势指向薛淮夕,“今天正好薛医生在,让她帮忙看看。”说着又转向了她,那眼神看似询问,却有种不可推却的压力,“方便吗?薛医生?”
卫老爷子和光叔也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薛淮夕嚼着一颗桂圆,也不推诿,放下茶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对女人说道:“甄姐?您坐这儿,我来给您把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