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茯苓糕没吃完,白衣男人其实只要了两块,可是被切作了很多小块,也只尝了一小口。
桌上的绿茶也没喝,这会儿茶叶沉在水中,看起来蔫蔫的。
薛淮夕看他喝了凉茶,稍微平复一些,便说道:“你是对什么过敏?茯苓?”
男人摇摇头,一旁的黑衣男人抢答:“小麦,你们这糕里是不是有小麦。”
九千忙上前解释:“各个家的都有放啊,只是比例不同,放点小麦粉面粉能让茯苓糕更Q弹,我可是把秘方都告诉你们了,可别追究我们元炁轩啊,有过敏就该提前说的嘛。”
“九千,你去忙吧,有人来买糕了。”薛淮夕忙支开九千。
九千有些委屈,以为罪魁祸首是自己,他把桌上切成小块的茯苓糕收走了,眼巴巴地说:“可别又吃一块。”然后自己背着塞了一块到嘴里。
薛淮夕见九千忙去了,才疑惑地问道:“他说得没错,茯苓糕都会放小麦粉或者面粉,你既然对这个过敏,饮食上就更要注意了,为什么还要吃呢?就不怕要了自己的命。”
白衣男人刚才就一直没说话,像是低着头等待审判的罪人。
薛淮夕想到了刚才那个头被削掉一半的女人,她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想打他呢?
“你们的茯苓糕不是我要找的那种味道。”白衣男人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元炁轩的茯苓糕可是很有名的,好多人都慕名来买。”薛淮夕正色道。
白衣男人原本只是自己郁闷,但似乎自己的话给人添了误会,解释道:“嗯,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的,茯苓糕很好吃,只是味道不对。”
“味道不对?你是想吃什么味道?”
“我也形容不上来,那是在我记忆之中的味道,只有吃到了才知道对不对。”男人见薛淮夕盯着自己,似乎想要一个答案,他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嘴角抽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别担心,我这过敏我自己清楚,吃少许没问题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的配方放料太实在了。”
说完这些,起身又要离开,刚才一直坐着看不出,薛淮夕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出了店门下台阶的时候,他竟吃力地扶了右腿,直挺着整条腿往下移,黑衣男赶紧把他扶好,怕他摔了。
这么矮的两级台阶,都下得这么吃力,他的腿怎么了。
薛淮夕虽然对这个白衣男人以及那只出现在他身后的女鬼很好奇,想追出去问个清楚,但理智让她停住了脚步。人各有命,他和女鬼都没让自己帮忙,就不要随意介入别人的因果。
九千手里拿着刚才桌上那杯绿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这人真奇怪,点了茶,又不喝,好浪费啊。”
薛淮夕看着男人扶着腿走路的落寞背影,与九千没心没肺的样子反差极大,忍不住问道:“哎,我问你,你说人怎么才能放下过去。”
九千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老想着放下过去的人可真奇怪,过去你不放下,它自己就搁那了。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一睁眼就是向前看呐。我九千只过今天和明天,哪有空一直想昨天干了什么。”
如果真能这么轻松向前看就好了,薛淮夕想,自己也不想纠结过去,可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被过去绊住,像越束越紧的绳子。
“哟,淮夕啊,你回来了。”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看到爷爷正提着个渗了油的袋子,嘚瑟悠闲地晃到了她的面前,他笑嘻嘻地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薛淮夕,问道,“怎么了?不开心了?爷爷买了油炸春卷。”
他将那袋子提起,在薛淮夕眼前晃,一股带着大料的焦香传来。
薛老爷子把油袋子撕开展平,几个刚刚炸好的牛肉春卷躺在上面,薛淮夕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这一口咬下去就知道是东街第三家的,只有那家会用花椒油。
九千也凑过来眼疾手快拿了一块,薛老爷子赶紧护住:“这是给我孙女的,你就只能吃一块!”
薛淮夕只笑着望着他们揶揄打闹,薛老爷子等她吃完了一块,才开口问道:“感觉怎么样啊?”
“嗯!好吃!”
“不是说这个,你见到卫爷爷了吗?”
“见到了,卫爷爷精神挺好的,就是那卫家的房子,也太远了。”
“那是他孙子住的,卫祁,你这次见到了吗?”爷爷关切地看着她。
“见到了,还给他号脉了,我还没给他好好看呢,让事情给耽搁了,下次再给他仔细瞧瞧。”
薛老爷子脸上洋溢出惊喜的笑容,抬高了音量:“这么说你是同意给人做医生了?”
此时,刚才一直在给人做正骨的薛庆归也从帘子后探出头来:“哟,闺女,你这是答应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九千也好奇地围了上来,真是一聊八卦,大家都不困了。
薛淮夕又拿起一个春卷,慢慢嚼起来,故意拖慢了说话的语气:“倒是没有为难我。”可她脑袋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卫祁在自己上面,用手掐着她的下颌威胁她,转而又说,“但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哎哟,还要考虑什么呀。”薛老爷子有些着急了。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是……就是房子有点大,我有些害怕。”
薛老爷子脸松了下来,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闹鬼,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况且我薛沣元的孙女,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有的是一身正气!”
薛淮夕好想说,自己也希望这个世界没有鬼,爷爷你是没看到刚才那半颗头颅。
薛庆归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棕黄色的液体,他给老爷子和女儿都倒了一杯:“这是我新研发的凉茶,冰了更好喝,你们尝尝,配这春卷刚刚好。”
薛淮夕喝了一大口,本想压压油腻,可这凉茶一点也不苦,甚至有点齁甜:“爸!这太甜了!”
“现在还有哪个要自讨苦吃啊!我加了点糖,就一点点,这个肯定能打败对面那家奶茶店。”他看到薛淮夕为难的表情,又看到薛老爷子失望的摇头,就拿起玻璃瓶朝厨房走去,“我再去调调,肯定能成的。”
薛庆归真是没半点药理天赋,想的还是调口感,加了糖的凉茶会降低药效的。
薛淮夕放好杯子,低声问道:“爷爷,有个事情我得和你说。昨天见面,卫爷爷给了我一笔钱,足足这个数,太多了,我要不要还回去啊?”她用手比了个“十”,又用嘴型说了个“十万”,生怕有人听到。
哪知薛老爷子根本不在意,说:“不用还,你收好就成,那是他们家该给的。”
“他欠你钱了?”薛淮夕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蠢,人家卫家这么有钱,怎么会欠爷爷钱呢。
“他家应该的。”薛老爷子又重复了一遍。
薛庆归听到这,从厨房跑出来,咳了一声假装提示:“爸!”
薛老爷子抬手让他回厨房去,他也只好闭嘴退了回去。
这是瞒着什么重要的事吗,他们这么这副反应?就连九千也嗅到了浓浓的八卦味道,只转了个耳朵过来,默默偷听。
哪知爷爷又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卫家和薛家的一些渊源而已。”
“什么渊源?”什么渊源要用十万来买?薛淮夕暗自嘀咕。
薛老爷子指着元炁轩的招牌:“淮夕啊,你知道这店怎么来的吗?”
打从薛淮夕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这元炁轩了,哪来的:“当然是爷爷你开的呀。”
“当年,我和你这般大时,就认识那卫老头了。我们一起离开了家乡,那时候日子很难过,我们一起做过搬运,一起扛过铁轨,后来日子好了些,我又做回了我的老营生,给乡里的人看病抓药。再后来……”
“再后来怎样?”
“我们一同研制了一些药膳方子,给月子里的女人和重病初愈的人补身子。那时的我倾心于医术专研,而他却喜欢研究那一口好吃的,我便成了他的‘顾问’,时不时给他调方子。卫记良品卖得最久的那款黄酒萝卜,就是当初我们一起做出来的。他和我说他想做得更大,赚更多的钱,我却对那什么商业啊市场啊毫无兴趣,他就给我买下了这两层楼,开了元炁轩。”
原来爷爷是卫记良品的原始合伙人啊,元炁轩算是他的‘专利费’了,如果他当初和卫老爷子合作,会不会现在更有钱呢。
薛淮夕忍不住替爷爷惋惜了五秒,但转念一想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好,一家子开开心心,比住在那空空的大房子里好。
所以那十万块,也是卫老爷子看在爷爷的面子,给的感谢费。
薛淮夕想到自己父亲对于中医的毫无天赋,为了她的病不得不另辟蹊径,自己爷爷本可以做个“世外高人”,也下场去求卫家给了她个“碎活”,不由得有些不好受。
“既然有这样的渊源,卫家的活,我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