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糕的生意是真的好,柜台前排了条长龙,九千在那招呼着,乐得嘴都合不上,忙得不可开交。对比之下,来看中医的人,一早上都没见一个。
薛淮夕趴着百无聊赖,就看到九千从柜台前撤出,跑到她面前,为难道:“夕姐,能不能帮我看下柜面。”
薛淮夕懒洋洋瞟了眼,柜台前还是挤着一堆人,问道:“怎么,你要去厕所啊。”
九千急得抓了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哎哟!我哪有时间呐!这个点我得去给孙婶送药,可你看看,还有那么长的队伍,我总不能丢下他们吧,这可是答应好的,送晚了可就耽误了煎药时间。”
薛淮夕看到药柜前那两大袋子,里面装着二十多包分好的草药,又看到玻璃柜后那些焦急等着买茯苓糕的小年轻们,起身道:“我去送吧。”
九千巴不得留在店里,大叫一声:“好嘞!别急,来咯!”
孙婶住得不远,就在步行街西边后面的巷子里,这边街区没搬走的老人,不是老邻居就是老主顾,早已熟稔。
薛淮夕脑中一团乱麻,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没理清,明天又要去那个偏僻的房子,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
“孙婶!孙婶!”薛淮夕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应。孙婶的屋子临着巷子,就在一楼,她走到窗台前,扒着窗户往里瞧,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稚气的童声:“她出去买菜了。”
薛淮夕本就专注,被下了个激灵,“啊”的全身抽了一下,也把旁边那小孩下了个激灵。小孩没站稳,一个趔趄,脖子上的脑袋竟然顺着肩膀叽里咕噜滚落了下来,然后滚到了墙角。
那墙角的小孩头,眼睛一半压在地上,一半瞪着薛淮夕,没好气的骂道:“叫什么叫,大惊小怪,吓死我了。”那小孩的身子则伸着两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头。终于摸到后,往脑袋上胡乱一怼,接上了。
还挺……眉清目秀的。
薛淮夕想起第一次见这只小孩鬼,就是在这个巷子里。
几年前春节吃过晚饭,她带着表弟表妹找巷子里的孩子放烟花。他们故意钻到这种漆黑的巷弄,越黑的地方放出的烟花越好看。
就在烟花逐渐缩小熄灭的时候,烟花后头出现了个背着手观看的小孩和一个兴奋拍手叫好的老人。薛淮夕本想着他们是那种大人没给钱买烟花,专程来蹭烟花看的,就想把手头的冲天炮分几个给他们玩,可递过去时才发现手穿过了小孩的头,那小孩也没想到竟有人和他互动,一激动头就掉了。
那晚要不是夜色黑,薛淮夕惨白的脸怕是要把所有人吓跑。
熟悉后才知道,这小孩鬼只要一激动,头就会掉,他不能受刺激。
薛淮夕在袋子里掏起来,口中抱怨道:“你下次出现前能不能先预告一下。”
小孩鬼也没理会,只背手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掏袋子。
她从袋底掏出了两根新的白蜡烛,说:“我给你带了这个,待会你别太激动啊。”可不想再看到头掉了,那脖子的伤口还是殷红一片血肉模糊,都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她点燃了蜡烛,立在了墙角。
小孩鬼蹲在墙角,贪婪吸收蜡烛燃烧析出的白雾,但嘴里还是有些抱怨:“下次带点钱来啊。”
薛淮夕瞟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到了门口的大石块上:“大白天在巷子里,还在别人家门口,烧纸钱就太不礼貌了,你是想让我被人抓起来吗?”
小孩鬼没说话,小小一个身影蹲那,看上去有点可怜,薛淮夕软下了嘴:“七月半快到了,那个时候再给你带。”
只见那白蜡烛慢慢燃烧,出现了两根烛芯,一根是现影,一根是几分钟前燃烧的残影,就这么定在了空中。
小孩鬼急忙把上面的部分捏进手中搓揉,不多时就变成了一个球形的蜡块。他闻了闻,然后递给了薛淮夕身后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正是春节那晚带小孩看烟花的拍手老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正悠闲地躺在门口一张藤摇椅上摇啊摇。
那椅子闻上去又霉又酸,薛淮夕是绝不会去坐的,可那老婆子鬼才不在乎。她接过小孩过递过来的蜡球,嘎嘣一下,像在吃巧克力糖豆,满意得乐开了花。
老婆子鬼见薛淮夕看着她,以为她要吃,就从嘴里掏出半颗递到薛淮夕嘴边,傻傻笑着:“吃点,吃点。”
小孩鬼盯着蜡烛,等着融化,幽幽说了句:“你身上怎么有股鬼气,你去干嘛了。”
这鬼之间的气味有不同吗?薛淮夕抓住自己衣服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说道:“这都能闻到吗?我和你说,我前两天去了个乡下的阴森宅子,碰到了个阴森的女鬼,要我去帮她办个阴森的事情。”
“办成了吗?”小孩鬼依旧淡定。
“没有,我还没听清楚什么事,她就跑了。”薛淮夕撑着额头,想到这事儿就头疼,关键时刻怎么掉链子。
“那你再去问问她啊。”
“她消失了!怎么问。”
“那你再去找找她啊,一定走不远的,她应该走不出那所房子。”小孩鬼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蜡烛又融了一块,小孩鬼又仔细搓成了球,递给了摇椅上的老婆婆,他还真是尊老啊。
“你们鬼就吃个蜡烛就好,人类就难伺候得多啊。”她突然想到卫祁吃东西的模样,一口一口面无表情慢慢咀嚼,无情的吞咽机器,还有在她床头拿着笔记本电脑给每个食品打分的刻薄样子,都不合格。
小孩鬼又蹲回到了蜡烛边盯着:“我当人的时候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精米细粮,别拿我和你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比。现在落得只能啃这白蜡烛,味同嚼蜡。”那可不就是味同嚼蜡。
薛淮夕看着小孩鬼的穿着,灰旧的布衣,虽然没有补丁,但一看就很破旧,不知道他死了多少年了。也许生在旧社会,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能有什么山珍海味下肚。不过这么小就死掉,也挺可怜的。
“你又在吹牛了,你才几岁,能见过、吃过多少好东西,什么比不了人,还不是要让我这个人类每次都给你带蜡烛。”
小孩鬼听到这话满脸的不服气,说道:“你可别小瞧了,爷爷我吃的一个蛋,都比现在的强不知道多少,我那天看小孙妹煮鸡蛋,竟然就直接做白水的,那得多难吃。”
这小孩鬼总仗着自己死很久,把还活在世的孙婶叫成小孙妹。说到好吃的,他有些兴奋上头,用手稳住了自己脑袋,仔细描述起来。
“我那时候吃的蛋,要先用筷子打散,打到蛋黄细成了水,再往里点上一点醋,这样煮熟后口感会滑很多。接着烧水是至关重要的,要用铁皮石斛熬的水,在冷水时候下红糖,放入红枣、桂圆和红参,身子弱时可以加一些阿胶粉,还有一味关键,就是加入一勺提前煮好的陈皮水,可以提鲜。水煮沸后,静置一会儿,顺时钟倒入打好的鸡蛋沫子,在水里画圈圈,再放廖糟,那叫一个美味。”
想不到这小孩鬼竟然说出了个这样详尽的糖水蛋做法,他是真的吃过吗?
薛淮夕想要再验证下,便说道:“你再给我说一个。”
小孩鬼边搓着蜡球边说:“又想骗我的秘方,除非下次给我带红烛,红烛比这白蜡烛软,没那么硌牙。”说着又给老婆子鬼递过去,那老婆婆只一味地接过往嘴里送。
不知这两个鬼在这巷弄里呆了多少年,相依为命,他们为什么一直徘徊不走,是有什么执念将他们困于此地。薛淮夕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这儿到底呆了多少年了?”
“不知道啊,也数不清了,也许很久了吧。”
“每次都跑来孙婶家门口点蜡烛也不是个事,被她发现就不好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又没有烧着房子。”
“这样,你们有什么执念,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忙解脱。”
“执念……执念……”躺在摇椅上的老婆子鬼突然唱起了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小曲,小孩鬼也靠在摇椅上听起来。
“高高灯笼屋内悬,
灯影摇,曲儿俏,
老太爷四房娇妻笑,
大娘稳在堂中坐,
二娘剪纸刀儿锉,
三娘拨珠子银钱落,
四娘门前把米饼儿烙!
孙满堂,膝下宝,
前院儿种桃雪花飘,
后院儿踩凳枣儿敲,
四房娘子手来招,
福要到,小娃你别闹!”
薛淮夕听得入神,孙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哟,今天是淮夕来送药啊,我还以为九千呢?”
“九千正忙着攒钱呢,这是这个月的药,下个月再给你送。”
看来此时也没法和这两个鬼聊祛执念的事了,作罢。
看着薛淮夕的背影走出巷口,那老婆子鬼用沙沙地声音问道:“那东西怎么一直跟着她啊。”
小孩鬼摇摇头:“这姑娘健忘,那一魄也是个健忘的,也许他俩都忘了什么,才这么混沌地纠缠了这么久。你说,这是缘分还是孽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