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靖王殿下。”
羲月单手发力,将人往上一提,紧扣住阿云的腰身,同时道:“抓紧!”
他下意识地听从她的命令,两手求生欲极强地抱住了羲月的腰。
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力度,羲月蹙眉,一只手抱着人,另一只手拔出深深扎进石缝中的佩剑,足尖在陡峭的崖壁上猛地一蹬,借力腾身,几步跳跃,带着阿云这个沉重的累赘,如同鹞鹰般轻灵地向上掠起数丈,稳稳落回崖顶平台。
悬崖下面,是群狼不甘的咆哮声和呼啸的寒风。
双脚终于踩上实地,阿云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脸色吓得煞白,冷汗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袄,双手却还紧紧抓着那几支梅枝不放。
阿云抬头,看着眼前玄衣猎猎、执剑而立的挺拔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直冲眼眶。
羲月收剑入鞘。
她目光扫过阿云因惊吓和寒冷而惨白的脸,最后落在他微微颤抖,脚踝处明显不自然扭曲的右脚上,还有一直下意识扶着的左臂。
“受伤了?”她的声音平淡。
阿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右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大概是刚才滑落时扭到了。
他倒抽一口冷气,试着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额头渗出冷汗:“嘶......好、好像扭到了。”
羲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天色已晚,下山的路本就艰险,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伤者,在虎狼环伺的深山,风险太大。
她扫了一眼动弹不得的阿云,沉声道:“今夜下不了山。附近有处山洞,暂避一晚。”
阿云哪敢有异议,他忍着痛,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疼得直抽气。
羲月不再多言,俯身,手臂穿过阿云的膝弯和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今天要不是系统再三提醒任务对象有危险,她也不会这么晚还滞留在山里。
“王、王爷!”阿云惊呼出声,脸颊瞬间爆红,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刚刚生死一线的怀抱他还未反应过来,但再次被靖王殿下抱起来时,鼻尖一直萦绕着她身上清冽如如雪松的气息,让他手足无措,心跳加快。
羲月对他的窘迫恍若未觉,抱着人,步履沉稳地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她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山间风的寒意,却异常安稳,隔绝了山里隐约传来的虎啸狼嚎声。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山洞,山洞洞口隐蔽,里面空间不大,但胜在干燥避风,还有一些人类生活的痕迹,约莫是山中猎人短暂休憩的场所。
羲月将人放在洞内的石床上,转身便消失在洞口。
不多时,她抱回一捆干燥的枯枝,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动作娴熟地生起一堆篝火。
跳跃的火焰瞬间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带来一丝暖意,也映亮了羲月冷漠的侧脸。
洞内一片寂静,唯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阿云蜷缩在火堆旁,小心地揉着肿痛的脚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火光下的羲月。
她正用匕首削着一根坚韧的树枝,神情专注,准备给他固定脚踝。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阿云鼓起勇气,忍不住小声问道。
羲月手上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寻雁。”
“大雁?”阿云一怔,下意识道,“这寒冬腊月的,大雁不都往南飞了吗?”
“嗯。”羲月淡淡应声,将削好的树枝放在火上烤烤,“活雁难觅,冬季偶有迟归或未南迁的孤雁,藏于深山。”
固定用的木棍很快准备好。
羲月来到阿云身边,示意他抬脚。
阿云不自在地露出自己肿的跟个大馒头似的右脚。
靖王殿下蹲在他面前,那双惯常握剑的手此刻却握住了他的脚踝,指尖精准地按压检查。
他强忍着往回缩的羞意和剧痛,僵在那里,不敢乱动。
“骨头无碍,外侧筋腱扭伤撕裂较严重。”
她简单地解释了下脚踝情况后,又利落撕下自己的衣襟下摆,用削好的树枝和布条,将他脚踝内外两侧牢牢固定住。
阿云迫于靖王的气势,拼命忍住疼痛,咬着唇不敢出声,身体微微颤抖着。
“好了。这只脚不要着力,需静养一些时日。”
羲月包扎完毕,直起身,目光落在他左臂上,“手臂。”
话音未落,已握住他的左手腕,轻轻旋绕,随即迅速发力。
“啊......诶?不疼了!”阿云惊喜地发现可以抬手了,他双眸瞬间亮起,感激地望向羲月,“谢谢王爷!”
火光映照在羲月精致的面容上,将她冷漠的气质映衬得柔和许多。
阿云怔怔望着他专注的侧影,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再次如小鹿乱撞,难以平息。
他想起在济安堂里听说的靖王赐婚之事,又联想到王爷出现在这大山深处寻雁,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酸涩。
他忍不住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王爷是为了给沈家公子活雁下聘?王爷真是用心。”
他不懂那些繁文缛节,但也知道活雁是极隆重的聘礼,尤其在寒冬,更是难得。
羲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接话。
她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沉静。
对于这桩赐婚,最初只有被人摆布人生的愤怒。
在考虑到朝堂形势后,她平静地接受了成为母皇手中制衡朝堂的工具,成为她制衡朝堂的一枚棋子。
她对即将迎娶的沈家公子无感,亦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他是沈尚书嫡子足矣。
对于自己的这桩婚事和未来正君,她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静的权衡利弊。
那沈公子,也只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她用心备礼,只未确保这枚棋子能稳稳落在她需要的位置上,并无半分情愫。
她生性冷情,本就无意于情情爱爱。
这些,自无需与眼前少年言说。
除了因系统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她会暂时护他周全外,再无其他。
没听到王爷的回答,阿云当她默认。
不知怎的,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那点酸涩难言变成了更深的苦涩。
他弄不清这莫名的情绪,却骤然惊觉自己生了非分之想。
他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脏污破烂的衣衫和漏出脚趾的破鞋,急急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默默闭嘴。
篝火劈啪作响,山洞里只剩下沉默的风声和火焰舔舐木柴的声音。
后半夜,羲月果然离开了山洞。
阿云在火堆旁迷迷糊糊地蜷缩着,身上被羲月盖着一件狐毛大氅。
那丝清冷气息环绕着他,他偷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攥住大氅柔软的一角。
他听着洞外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羲月回来了。身上带着寒气,玄色衣袍下似乎沾了些湿泥,手中竟拎着两只耷拉着脑袋、羽毛凌乱的大雁!
她随手将大雁扔在背风的角落,那两只大雁倒也乖觉,立刻瑟缩着彼此依偎,靠近火堆汲取暖意。
羲月并未多言,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便在距离石床不远处,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阿云不敢多问,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那沈家公子......究竟是何等神仙人物呢?竟值得靖王殿下这般人物亲自进得深山,为他寻来活雁下聘。
天色将明,羲月便熄了篝火。
她再次俯身抱起阿云,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拿起一件行李。
阿云僵硬地缩在她怀里,一动不敢动。
“诶!大雁!”见羲月就要大步离开,阿云指着洞中角落里的那对大雁,急忙提醒道。
“回头来拿。”
"哦、哦。"阿云尴尬地闭嘴。
正是多了他这个累赘,才让王爷没法将大雁带走。
他有点担心自己耽误了王爷的事,宝贝地抱着自己的梅枝,乖顺地带着不动,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羲月的步伐却异常沉稳,抱着一个人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依旧如履平地。
阿云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和怀抱传来的力量,坚实可靠,不自觉让人沉浸,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直到远远望见城西那片低矮破败的房舍轮廓,阿云才挣扎了一下,低声道:“王爷,就、就是这儿了,我自己能回去!”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窘迫。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他不想让王爷看到他和那群小崽子们呆着的,如同老鼠窝般的破窝棚。
羲月脚步顿住,垂眸看他。
阿云紧张地别过脸,脸颊滚烫。
羲月没有坚持,依言将他放下。
阿云的右脚一沾地,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咬着牙站稳。
羲月的目光在他强忍痛楚、努力站直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被他宝贝似的紧抱在怀中的那几支绿萼梅——即便坠落悬崖也未曾放手。
羲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回过神,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阿云站在原地,直到那道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清晨薄雾弥漫的街道尽头,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氅,又懊恼不已。
刚刚忘记还给王爷了。
他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挪去。
一只手抱着梅枝,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高高撩起大氅的后摆,生怕它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土污秽。
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他一定会要将绿萼梅栽活,送给王爷。
那是他唯一拿得出手、报答王爷的东西。
至于这报答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阿云不敢,也不愿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