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晰,千诗雨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丘陵。秋意渐浓,漫山的枫叶染上了层叠的红,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自离开京城已有三日,陆川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白日里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唯有偶尔投来的目光,会让她心跳漏半拍。
“小姐,喝口水吧。”
采荷递过青瓷水壶,见她望着陆川的背影出神,忍不住抿嘴轻笑,“将军骑马的样子,倒比京城里那些只会摇折扇的公子哥英气多了。”
千诗雨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接过水壶时指尖微烫。正想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来自他们的队伍,倒像是从两侧的山林里奔涌而出。
“戒备!”
陆川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数十支冷箭已破空而来,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寒芒。千诗雨只觉手腕被人猛地一拽,采荷将她拉回马车,自己却被一支擦过车帘的箭划伤了手臂,“啊”地低呼一声。
“张恒!”
陆川翻身下马,长剑出鞘的瞬间,已挡在马车前,“带她们走!往东边的峡谷去,那里易守难攻!”
“将军!”张恒握紧腰间长刀,看着从林中涌出的黑衣人,“您怎么办?”
“不必多言!”
陆川的剑已与迎面而来的刀刃相撞,火星四溅中,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护好她们,就是护好军令!”
张恒咬牙应是,拉着惊魂未定的千诗雨和采荷往密林深处退去。千诗雨回头时,正看见陆川被十几个黑衣人围住,他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雷霆之势,可那些黑衣人像是疯了般前赴后继,根本不在乎生死。
“小姐,快走!”采荷捂着流血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不会有事的!”
千诗雨的脚步像灌了铅,她看见陆川的肩膀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深色的铠甲。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绕到侧后方,拉满了弓弦,箭头直指她的方向——那里是陆川视线的盲区。
“小心!”
千诗雨失声尖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放慢了,她看见陆川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痛。他没有丝毫犹豫,足尖点地向前一跃,竟生生挡在了她身前。那支淬了毒的箭呼啸而至,陆川横剑一挡,“当”的一声脆响,箭头擦着剑身飞过,却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陆川!”
千诗雨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指尖触到温热的血,吓得浑身发抖。
陆川反手将她推给张恒,声音因失血有些发虚,却依旧坚定:“带她走!”他转身迎向再次涌来的黑衣人,背影挺拔得像一株在狂风中不屈的白杨。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见身后的打斗声,张恒才带着她们躲进一处隐蔽的山洞。采荷的手臂还在流血,千诗雨强压着心慌,从行囊里翻出随身携带的药箱——那是她自幼跟着外祖父学医时养成的习惯。
“先处理你的伤。”
千诗雨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可动作却很稳,用烈酒清洗伤口时,采荷疼得直抽气,她却只是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忍一忍,这箭上可能有脏东西。”
刚包扎好采荷的伤,洞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千诗雨瞬间绷紧了神经,张恒已握紧了刀,却在看清来人时松了口气:“将军!”
陆川走了进来,铠甲上沾满了血污,左臂无力地垂着,伤口还在渗血。他看到千诗雨时,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哑声说:“让你受惊了。”
千诗雨看着他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疼得厉害。她没说话,只是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抬头时眼眶微微发红:“坐下,我帮你包扎。”
陆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他依言坐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酒精碰到伤口时,陆川闷哼了一声。千诗雨的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道,指尖偶尔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为什么……”
千诗雨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支箭?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陆川看着洞外飘落的枯叶,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是将军,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这不是职责。”千诗雨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那支箭是冲我来的,你不必……”
“在我这里,没有不必。”陆川打断她,目光深邃得像夜空,“从我答应护送你开始,你的安危就比我的重要。”
千诗雨的心猛地一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包扎的动作慢了许多,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会传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专注,让她脸颊发烫。
包扎好伤口,千诗雨收拾药箱时,陆川突然开口:“你外祖父是前朝太医令,对吗?”
她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她从未对旁人说过。
陆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我查过你。”他见千诗雨面露戒备,又解释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此次去梁国,前路凶险,我必须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千诗雨释然地点点头,想起刚才他挡箭的瞬间,忍不住问:“你明明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为什么要当将军?”
陆川望着洞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神变得悠远。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我小时候,家乡遭过兵灾。”
他说,那年他才七岁,叛军攻破城池,烧杀抢掠,他亲眼看着母亲为了保护他,被一支流箭射中。父亲带着他逃亡,却在路上被乱兵杀死。他流落到街头,靠乞讨为生,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听过太多绝望的哭声。
“那时我就想,若有朝一日我能握权,定要让这天下再无战乱。”陆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当将军,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能护着些什么,为了天下安定,还百姓一个安宁。”
千诗雨怔怔地看着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将军,心里竟装着这样宏大的愿望。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他的认知太过浅薄,他铠甲下的,是一颗温柔而坚定的心。
“那你……为什么会去梁国?”千诗雨犹豫着问,“为什么要去当将军?”
陆川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因为,我本就是梁国的人。”
千诗雨猛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是梁国皇帝的第七子,”陆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只是生母早逝,又不受宠,说白了,就是个弃子。当年宫廷政变,我被忠仆所救,才逃到了大渝。”
他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不仅在大渝军中站稳了脚跟,也悄悄联系上了梁国的旧部。如今梁国皇帝病重,皇子们为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他必须回去,既是为了查清当年政变的真相,也是为了阻止梁国陷入战乱——那会让无数百姓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这件事,除了张恒,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陆川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你。”
千诗雨的心跳得飞快,这个秘密太过沉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可看着陆川坦诚的眼睛,她却只是郑重地点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顿了顿,又轻声说,“我相信你做的是对的。”
陆川像是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在昏黄的火光下,竟让他冷峻的五官柔和了许多。千诗雨看着他的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暖暖的,痒痒的。
夜色渐深,山洞里燃着一堆篝火,张恒和采荷靠在角落睡着了。千诗雨躺在铺好的毡子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陆川挡在她身前的画面,还有他说“还百姓一个安宁”时的坚定眼神。
她悄悄转头,看见陆川坐在篝火旁,正望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千诗雨的脸颊发烫,缩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他的侧影。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陆川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落在千诗雨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他看了很久,久到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洞外的月色很美,银辉洒满大地,可他的眼里却只有她的身影。白天挡箭的瞬间,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受伤,只知道不能让她有事。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坚韧和善良,像一束光,照亮了他习惯了黑暗的世界。
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指尖快要触到时,却又猛地收回,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护她周全,可这一刻,他却无比确定,自己想要护着她,不止是因为职责,更是因为心之所向。
月光静静流淌,将山洞里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像藤蔓般在心底蔓延,缠绕着彼此,再也分不开了。
马车驶入梁国都城时,正是暮春时节。朱雀大街两侧的紫桐开得如火如荼,细碎的花瓣随风簌簌飘落,沾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淡紫色的绒毯。千诗雨掀开车帘,望着沿街往来的行人——他们的衣饰比南国简约,眉宇间却带着安稳度日的平和,这让她想起陆川说过的“还百姓一个安宁”,心头莫名一暖。
“到了。”
陆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紧张。千诗雨抬头,便见一座青砖黛瓦的府邸立在街角,门楣上悬着块烫金匾额,题着“镇北将军府”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杀伐之气。
“这里是……”
千诗雨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自己会被安置在客栈,或是不起眼的别院。
陆川翻身下马,走到车边扶她下来,指尖相触时,两人都下意识顿了顿。他避开她的目光,解释道:“将军府虽不比皇宫,却比外面稳妥。张恒已打点好西跨院,你和采荷先住下,我去宫里一趟。”
采荷扶着千诗雨往里走,路过影壁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陆川正望着她们的背影,见采荷看来,又迅速转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红。采荷抿嘴偷笑,凑到千诗雨耳边轻声道:“小姐,将军好像……挺在意您的。”
千诗雨嗔了她一眼,心里却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西跨院果然收拾得妥帖,院里种着株百年银杏,枝繁叶茂,树下摆着张石桌,墙角还开着几丛不知名的蓝花,清静又雅致。
“这里倒比京里的丞相府自在。”
千诗雨摸着廊下的朱漆栏杆,轻声感叹。南国相府规矩森严,连走路都要踮着脚,哪像这里,连洒扫的仆妇见了她,也只是恭顺地福一福,并无过多拘谨。
采荷正忙着开箱整理衣物,闻言笑道:“张恒大哥说了,将军府里人少,除了几个老仆,就是亲兵,都是靠得住的。他还说,让您随意些,想去哪儿逛都行,不必拘束。”
千诗雨望着院外,忽然有些走神。陆川此刻该到皇宫了吧?那位梁国皇帝,若知道眼前的镇北将军,就是当年被他视作弃子的七皇子,会是何等反应?
紫宸殿内,檀香袅袅。梁国皇帝萧衍斜倚在龙椅上,鬓边已染了霜白,咳疾犯了时,整个人都佝偻着,全然不见帝王威仪。见陆川进来,他却像是来了精神,撑着扶手坐直了些,笑着招手:“阿川来了?快过来,让朕瞧瞧。”
陆川跪拜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他身着银甲,甲片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光,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臣陆川,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萧衍摆摆手,目光落在他左臂的绷带处,眉头一蹙,“怎么回事?去南国接人,竟伤着了?”
陆川垂眸,语气平淡:“路上遇了些毛贼,小伤而已,不碍事。”他没说那些是冲着千诗雨来的死士,更没提自己为护她挡箭的事——有些事,不必让这位多疑的皇帝知道。
萧衍却叹了口气,咳嗽几声,由太监扶着起身,走到陆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呀,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当年你带着三百亲兵守雁门关,被北狄围困三月,也是报喜不报忧,若不是信使拼死突围,朕还不知道你早中了流矢。”
陆川的指尖微微收紧。他记得那一战,箭簇穿透肩胛,他咬着牙指挥士兵反击,不是为了萧衍的嘉奖,而是为了关后数万百姓。可此刻听着这迟来的关切,他竟分不清是真是假。
“陛下谬赞了。”陆川低头,掩去眼底的复杂,“臣此次去南国,已将千小姐平安接回,暂居将军府。”
“千远山的女儿?”
萧衍踱回龙椅,端起茶杯抿了口,“当年千远山因‘通敌’罪名被抄家,唯有这个女儿不知所踪。如今找回来也好,毕竟……他曾是朕的太傅。”语气里带着些唏嘘,却听不出半分愧疚。
陆川心头冷笑。当年千远山正是因发现了皇子争储的阴谋,才被构陷“通敌”,萧衍明知其中有诈,却为了稳固皇权,默许了那场冤案。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应道:“千小姐医术尚可,或许能为陛下分忧。”
萧衍眼睛一亮。他这咳疾缠了数年,请遍名医也不见好,闻言忙道:“哦?竟有此事?改日倒要见见。”他顿了顿,又话锋一转,“对了,你这次回来,正好赶上秋猎。朕已下旨,让文武百官都去围场,你也一同去吧,也好让那些后生瞧瞧,咱们梁国的将军是什么模样。”
陆川应下,又禀报了些边境军务,便告退了。走出紫宸殿时,夕阳正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望着那片光,忽然想起千诗雨在山洞里为他包扎时的样子——她低垂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将军府的西跨院,千诗雨正拿着本医书坐在银杏树下翻看。采荷端来碗冰镇酸梅汤,见她盯着书页出神,忍不住问:“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千诗雨回过神,指尖划过书页上“活血化瘀”的药方,轻声道:“我在想,陆川的伤……不知有没有好好上药。”白日里包扎得匆忙,她总担心金疮药的力道不够。
“张恒大哥不是说了,将军自己会处理吗?”
采荷笑着打趣,“再说了,将军那么疼您,说不定晚上就过来了,到时候您再给他瞧瞧便是。”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千诗雨心头一跳,抬头便见陆川走了进来,脱下的外甲由亲兵捧着,只穿件月白内衬,左臂的绷带果然松了些,边缘还洇出点血迹。
“你回来了。”
千诗雨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陆川见她盯着自己的伤处,喉结动了动:“陛下留我多说了几句,回来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宫里一切安好,你放心住下。”
千诗雨没接话,只是转身从药箱里拿出新的布条和金疮药:“过来,我再给你换一次药。”
陆川依言坐在石凳上,看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旧绷带。伤口比早上红肿了些,显然是白天动作牵扯到了。千诗雨的眉头皱了起来,蘸了药汁的棉签轻轻擦拭时,声音里带着点责备:“怎么不小心些?这样下去,伤口会发炎的。”
她的语气算不上严厉,倒像带着点嗔怪,陆川听着,心里竟有些熨帖。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柔和的光晕,忍不住开口:“陛下说,过几日秋猎,让你也同去。”
千诗雨手一顿:“我?”她一个南国罪臣之女,去参加梁国的皇家秋猎,未免太过惹眼。
“陛下听说你懂医术,想让你跟着。”陆川解释道,“围场里难免有磕碰,你在身边,也方便些。”他没说的是,他是故意提起她的医术——只有让她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且有“用处”,才能暂时避开那些暗处的窥探。
千诗雨点点头,继续为他包扎:“我知道了。”她的指尖偶尔触到他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对了。”
千诗雨忽然想起什么,“我刚才在院里逛了逛,见库房里堆着些药材,好像有几味能治咳疾的,是不是你备着的?”
陆川愣了愣:“你看得懂药材?”
“外祖父教过些。”
千诗雨笑道,“府里的嬷嬷说你允许我进库房,我去看了,库房里有川贝、知母,还有些陈年老姜,若是配上蜂蜜熬成膏,或许能缓解咳嗽。”她想起萧衍咳得佝偻的样子,又补充道,“不过我只是懂点皮毛,能不能有用,还不好说。”
陆川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带她来梁国,或许是这辈子做过最对的决定。他站起身,动作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那……有劳你了。”
千诗雨笑着点头,低头收拾药箱时,嘴角忍不住扬起。采荷在一旁看得真切,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千诗雨瞪回去,脸颊却更红了。
接下来的几日,将军府里格外清静。陆川白日里或是去军营,或是处理军务,傍晚回来,总会绕到西跨院坐坐。有时是千诗雨为他换药,有时只是隔着石桌坐着,她说南国的趣事,他讲边境的风光,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千诗雨按自己的法子熬了止咳膏,装在个青瓷罐里交给陆川。“你试试给陛下送去吧,若是没用,可别说是我配的。”她有些忐忑,毕竟是给皇帝用的药。
陆川接过瓷罐,入手温热,罐口飘出淡淡的药香,混着蜂蜜的甜,竟让人觉得安心。“放心,有用没用,都是我的心意。”他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想逗她,“若是真有用,陛下说不定会赏你……指个好人家。”
千诗雨的脸“腾”地红了,抓起桌上的医书就往他身上拍:“胡说什么!”
陆川笑着躲开,胳膊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千诗雨立刻停了手,紧张地拉过他的胳膊:“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我看看……”
她的手微凉,带着药草的清香,轻轻覆在他的胳膊上,陆川只觉得那点疼意都化作了酥麻,从手臂一直蔓延到心口。他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很想伸手抱抱她,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没事。”
他轻轻抽回手,声音有些哑,“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千诗雨摸着发烫的脸颊,心跳得像要蹦出来。采荷端着点心进来,见她这模样,笑得一脸了然:“小姐,将军看您的眼神,可不像看普通朋友。”
千诗雨嗔了她一句,心里却乱了。她知道自己对陆川动了心,从他挡在她身前那一刻起,就动了心。可他是梁国的将军,甚至是皇子,而她是南国罪臣之女,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国仇家恨?
秋猎前一日,陆川从宫里回来,神色有些凝重。千诗雨正在院里修剪花枝,见他进来,忙放下剪刀:“怎么了?陛下……为难你了?”
陆川摇摇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枝,轻声道:“陛下用了你的止咳膏,说咳得轻了些。”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但我听说,三皇子也会去秋猎。”
千诗雨知道三皇子萧景——陆川提过,当年构陷千远山的,就有他的份。“他去,会有麻烦吗?”
“不好说。”
陆川望着院外的暮色,“他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这次秋猎,怕是不会安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到了围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身边。”
千诗雨心头一紧,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川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说些什么,比如他的身份,比如他的计划,比如他想护她一辈子的心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前路太险,他不能把她卷得太深。
“那你……也小心些。”千诗雨轻声说,指尖攥得发白。
陆川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千诗雨还站在银杏树下,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像罩了层金边。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千诗雨。等这一切结束,等天下真的安定了,他一定会告诉她,他藏了多少年的心事。
夜色渐浓,将军府里静悄悄的。千诗雨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月亮,想起陆川临走时的眼神,心里既甜蜜又不安。她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秋猎会有什么等着他们,但她知道,只要有陆川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千诗雨拿起桌上的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摸着腕间那只陆川在南国为她买的玉镯,忽然笑了——或许,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