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壁上悬挂的冰棱折射着微光,将洞内的景象映得明明灭灭。凌言卿睁开眼时,指尖还残留着坠楼前那阵刺骨的风,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万丈深渊。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视线下意识地扫向身侧——谢玹正靠在石壁上,双目紧闭,眉头却拧成一道深痕,显然也没从那场惊心动魄的试炼中完全抽离。
“燕惊月。”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精准地唤出了那个在试炼中属于她的名字。
凌言卿心头一颤。方才在南梁宫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千诗雨白衣染血,站在宫墙之上,身后是南国的铁骑,身前是梁国的百姓,她笑着希望两方停手,然后纵身一跃,像一片凋零的雪。而陆川,那个在试炼中与她并肩的“谢玹”,在她死后最终以帝王之礼,将一具空棺立为皇后,终其一生再未纳女子入住后宫。
“谢玹。”
她轻声回应,不再喊他师父或者谢箫衡。指尖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还在为千诗雨的决绝隐隐作痛,“你也……”
“感同身受。”
谢玹睁开眼,眸中翻涌着未散的惊涛骇浪。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不仅有试炼中陆川失去挚爱的钝痛,更有一股熟悉的寒意正顺着血脉蔓延——是他体内的旧毒,竟在试炼结束后突然加剧了。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严觉一身玄衣,腰间佩剑未卸,显然是一直守在洞外。他见两人醒来,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松弛,快步上前单膝跪地:“主子,小姐,您二位醒了?可有受伤?”
“无事。”
谢玹的声音有些虚弱,他试着起身,却被腰间传来的剧痛钉在原地,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凌言卿连忙扶住他:“别动!”她伸手探向他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刺骨,脉象更是紊乱如丝,“你的毒……”
严觉也察觉到不对,猛地抬头看向谢玹的脖颈——那里竟浮现出几道淡青色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蔓延。“主子!”他惊得声音发颤,“这毒怎么会突然发作?”
谢玹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试炼时……动用了内力压制幻境,恐怕是牵动了毒素。”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先回冼家庄,找冼神医。”
凌言卿知道此刻不能耽搁。冼家庄坐落在三十里外的山谷中,庄主冼神医是江湖上有名的解毒圣手,在去试炼前他们向神医求药,谢玹的毒一直靠他调配的药压制。她扶着谢玹的手臂,沉声道:“严觉,开路。”
严觉应声起身,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谢玹肩上,警惕地扫视四周:“主子,小姐,此地离冼家庄还有段山路,属下在前头探路,你们小心跟上。”
三人借着洞外透进来的天光,缓缓走出山洞。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晨露打湿了枝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可谢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走没几步便咳嗽起来,扶着凌言卿的手微微发颤。
“我背你吧。”凌言卿停下脚步,蹙眉道。
谢玹摇摇头,气息不稳:“不必……还走得动。”他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方才在试炼里,你跳下去的时候,我……”
“那不是我。”
凌言卿打断他,声音有些艰涩,“那是千诗雨。”可话虽如此,那种失重的恐惧和决绝,却真实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她能感受到千诗雨跳下去前的心境——不是绝望,而是解脱,是用自己的命换两国安宁的坦然。
谢玹沉默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陆川在城楼上看着千诗雨坠落时的那种撕心裂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陆川后来在空棺前守了三日三夜,一遍遍抚摸着棺木上“皇后诗雨”四个字,喃喃自语“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那种悔恨,沉重得让他现在想起来,胸口还在发闷。
“严觉说,凤命试炼共分三关。”
凌言卿转移话题,扶着他加快脚步,“第一关就让人如此……后面两关不知会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得闯过去。”
谢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硬,“拿到凤命石,才能查清当年的事。”他顿了顿,看向凌言卿,“只是这试炼太过诡异,竟能让人完全代入其中,稍有不慎,恐怕会被困在幻境里。”
凌言卿点头。她能感觉到,试炼中的情绪正在慢慢剥离,但那种属于千诗雨的记忆碎片,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她心里——南国的风沙,梁国的宫墙,还有陆川少年时送她的那支玉簪,上面刻着的“岁岁平安”……
三人一路沉默着赶路,严觉在前头清障探路,不时回头查看两人的状况。日头渐渐升高,穿过林叶间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错落有致的竹楼,正是冼家庄。
“到了!”
严觉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叩响庄门,“冼家庄的兄弟,开门!我家主子求医!”
片刻后,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药童探出头来,见是严觉,连忙笑道:“是严护卫啊,快请进!冼神医刚看完诊,正在后院制药呢。”
三人跟着药童走进庄内,穿过种满草药的院子,来到正厅。冼神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听闻谢玹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碾子迎出来,一见谢玹的脸色,眉头便皱成了一团:“怎么回事?上次给你的药不是还能压制三个月吗?”
“冼神医。”
凌言卿将谢玹扶到椅子上坐下,急声道,“他方才经历了些变故,动了内力,毒素突然蔓延了。”
冼神医上前搭住谢玹的手腕,闭目诊脉片刻,脸色越来越凝重:“不好,毒素已经侵入心脉了!严护卫,快把我放在东厢房的银针取来!还有上次熬好的固本汤,也一并端来!”
严觉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内院跑。冼神医则取出一套银针,动作利落地刺入谢玹身上的几处大穴,试图暂时封住毒素蔓延的势头。谢玹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却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凌言卿站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揪紧了。从相识到现在,谢玹在她面前永远是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样子,鲜少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她忽然想起试炼里的陆川,那个在千诗雨死后变得偏执疯狂的帝王,原来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好了。”
冼神医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擦了擦手,“暂时稳住了,但要想彻底压制,还得用我新配的药引。严觉,去把安然叫过来,让她去后山采几株冰魄草,我这就炼丹。”
严觉应声而去。不多时,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跟着他走进来,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目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冼神医的女儿安然。
“惊月妹妹!”安然一见到凌言卿,眼睛立刻亮了,快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可算来了,我前几日还念叨你呢!”
“安然姐姐。”
凌言卿笑了笑,心里的焦虑缓解了几分,“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安然嗔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椅子上的谢玹,关切地问,“谢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旧疾复发了。”冼神医在一旁道,“安然,快去后山采冰魄草,记住要带露的,越快越好。”
“好,我这就去!”安然不敢耽搁,转身就要去取药篓。
“我跟你一起去。”凌言卿道,“多个人也能快点。”
“不用,”安然摆摆手,“后山我熟得很,你在这儿照看谢公子吧。”她说着,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
凌言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安然性子爽朗,又懂医术,两人上次见面就很投缘,是以她才会叫她姐姐。
这时,严觉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递给谢玹:“主子,先喝了固本汤暖暖身子。”
谢玹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却让他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他放下碗,看向凌言卿:“我去歇会儿,这里有严觉看着就行,你也累了,去跟安然挤一晚吧。”
“嗯。”凌言卿点头,“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她转向严觉,郑重地嘱咐道,“严觉,看好他,有任何情况立刻叫我。”
“是,小姐放心。”严觉躬身应道。
凌言卿又看了谢玹一眼,见他已经闭上眼,脸色虽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了些,这才转身跟着冼神医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收拾得很干净,靠墙放着一张木床,铺着素色的床单,墙角的架子上摆着几盆绿植,透着生机。安然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医书。
“妹妹先坐会儿,我去烧点热水。”冼神医道,“安然估计得傍晚才能回来,你先歇着,等她回来了你们再聊。”
“多谢冼神医。”
冼神医走后,凌言卿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夕阳发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试炼中的画面——千诗雨站在宫墙上的决绝,陆川抱着空棺时的恸哭,还有两国百姓在城门下的欢呼……原来所谓的大义,有时候需要用最沉重的代价来换取。
她忽然想起谢玹。他在试炼中是陆川,那个背负着家国重任,却又深爱着千诗雨的帝王。他会不会也像陆川一样,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他体内的毒是何时有的?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安然提着药篓走进来,额上带着薄汗,脸上却带着笑意:“妹妹,我回来了!”
“安然姐姐,辛苦了。”凌言卿连忙起身迎上去。
“不辛苦。”
安然把药篓放在桌上,取出里面几株晶莹剔透的草药,“你看,这冰魄草多新鲜,带着露水呢,正好入药。”她说着,把草药递给闻声进来的冼神医,然后才坐下,端起凌言卿倒的水一饮而尽,“累死我了,后山今天特别滑,差点摔一跤。”
“小心点才好。”凌言卿帮她擦了擦汗,“谢玹那边怎么样了?”
“爹已经开始炼丹了,说是明早就能好。”安然笑道,“你也别担心了,我爹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对了,你们这次去南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谢公子的毒怎么会突然加重?”
凌言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凤命试炼的事简略地说了说,只是隐去了其中过于惨烈的细节。
“竟有这种事?”
安然听得睁大了眼睛,“能让人完全代入别人的人生,这试炼也太神奇了吧!那你们在试炼里,是做了什么大人物吗?”
“算是吧。”
凌言卿笑了笑,“一个是帝王,一个是……想守护家国的女子。”
“那一定很刺激吧!”
安然一脸向往,“我从小就听爹说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可从没听过这么神奇的试炼。对了,那女子最后成功了吗?她守护的家国,是不是平安了?”
凌言卿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嗯,平安了。”代价是她自己的性命。
安然没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低落,依旧兴致勃勃地问:“那帝王呢?他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成了一代明君?”
“是。”
凌言卿点头,“他励精图治,开创了盛世,只是终身除了那女子成为了他的皇后再不纳其他女子入住后宫,那女子死后他便守着一座空宫,直到老去。”
“好痴情啊。”
安然感慨道,“要是能遇到这样的人,就算付出再多也值得了。”
凌言卿看着她憧憬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千诗雨若知道自己用性命换来的安宁,成了后人眼中的“痴情佳话”,不知会作何感想。或许她并不求名垂青史,只求那些她守护的百姓,能平安喜乐地活下去。
“好了,不说这个了。”安然见她神色黯然,连忙转移话题,“妹妹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看谢公子的情况呢。”
“嗯。”
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同一张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彼此的脸庞。安然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凌言卿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想起谢玹。他此刻应该也没睡吧?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被试炼中的记忆困扰着?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独自躺在房里,眉头紧锁,忍受着毒素带来的痛苦,却不愿让人看见的样子。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那个总是冷冰冰的,说话带着疏离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而他在试炼中扮演的陆川,那份深藏的爱意和悔恨,到底是属于陆川,还是属于他自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凌言卿立刻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看向窗外。
月光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院子的角落。
凌言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冼家庄向来安全,怎么会有外人闯入?难道是冲着谢玹来的?
她轻轻推了推安然:“安然姐姐,醒醒。”
安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妹妹?”
“外面好像有动静,你待在房里别出去,我去看看。”凌言卿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起身,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剪刀——这是她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
“怎么回事?”安然也清醒了,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是不是有坏人?我去叫爹和严护卫!”
“不用,”凌言卿按住她,“你去叫人,我去看看谢玹那边的情况,我们分头行动,小心点。”
“好。”
安然点点头,虽然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悄悄摸向门口。
凌言卿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她没有直接去东厢房,而是绕到院子的角落,那里正是刚才黑影消失的地方。
墙角的草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地上还掉着一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影”字。
凌言卿认得这令牌。这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影阁”的标志。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东厢房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凌言卿心头一紧,立刻朝着东厢房跑去。
她赶到东厢房外时,正好看到一道黑影从窗户跃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是严觉!他不知何时被打晕了,此刻软趴趴地被黑影扛在肩上。
“放下他!”
凌言卿大喝一声,手里的剪刀朝着黑影掷了过去。
黑影侧身躲过,冷笑一声:“凌小姐,别来无恙。我们主子有请谢公子,还请凌小姐不要插手。”
“你们主子是谁?”凌言卿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观察着四周,希望安然和冼神医能快点过来。
“凌小姐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黑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朝着房内扔了过去,“谢公子,这是‘牵机引’,能暂时压制您体内的毒素,跟我们走一趟,对你我都好。”
房内没有动静。凌言卿心里着急,谢玹现在身体虚弱,根本不是这些杀手的对手。她必须想办法拖住他们。
“你们休想!”
凌言卿故意上前一步,吸引黑影的注意,“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他!”
黑影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嗤笑一声:“凌小姐,别自不量力了。”他挥了挥手,从暗处又跳出两个黑影,“拿下她!”
两个黑影立刻朝着凌言卿扑来,动作迅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凌言卿虽然学过几年防身术,但对付这种专业杀手,还是有些吃力。她只能靠着灵活的身法躲避,寻找反击的机会。
就在这时,房内忽然传来谢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影阁的人,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闯冼家庄。”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户跃出,正是谢玹。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手里还握着一把从墙上摘下的剑。
“主子!”
被扛在肩上的严觉似乎被惊醒了,挣扎着想要下来。
“谢公子,既然醒了,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玹持剑而立,夜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色本就苍白如纸,此刻因强行运功,唇上更无半分血色,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
“就凭你们?”他冷笑一声,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动了。剑光起,如匹练横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逼那扛着严觉的黑影。
那黑影没想到谢玹病中竟还有如此身手,慌忙放下严觉,抽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相击,火星四溅。黑影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臂发麻,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看向谢玹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另外两个黑影见同伴吃亏,立刻分左右夹击而来。谢玹不慌不忙,剑随身走,招式狠戾精准,招招直取要害。他体内的毒素本就蠢蠢欲动,此刻强行运功,更是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的经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可他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眼神里的寒意让人心头发颤。
凌言卿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既怕他伤了敌人,更怕他伤了自己。她趁黑影注意力都在谢玹身上,悄悄绕到严觉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便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
严觉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主子!”
“别添乱!”
谢玹头也不回地喝道,手中的剑更快了几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只见他手腕一翻,剑势陡然一变,如狂风骤雨般罩向三人。那三个黑影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此刻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
“撤!”
为首的黑影见势不妙,低喝一声,三人对视一眼,虚晃一招,转身便想遁走。
“留下吧!”
谢玹眼中寒光一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长剑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钉在了其中一个黑影的腿弯处。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另外两人见状,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谢玹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谢玹!”
凌言卿惊呼一声,连忙冲过去扶住他,却被他沉重的身体带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她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一沉——他竟发起了高烧。
“主子!”
严觉也冲了过来,看着昏迷的谢玹,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姐,现在怎么办?”
“快抬进去!”凌言卿咬着牙,和严觉一起将谢玹抬回东厢房的床上。
冼神医和安然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房内的景象,皆是一惊。冼神医连忙上前查看谢玹的情况,搭脉片刻后,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加上他强行运功,现在气息紊乱,恐怕……”
“恐怕什么?”
凌言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抓住冼神医的衣袖追问,“神医,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冼神医叹了口气:“我会尽力,但他这毒太过霸道,我也只能尽力压制,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安然取来银针和草药,开始为谢玹施针喂药。
凌言卿站在一旁,看着谢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痛。她想起刚才谢玹为了护着他们,拼尽全力对抗影阁的人,想起他倒下时那毫无防备的样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了她——她不能失去他。
不知过了多久,冼神医才停下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暂时稳住了,但他可能要昏睡几天。严觉,你在这里守着,按时给他喂药。”
“是,多谢冼神医。”严觉连忙应道。
冼神医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凌言卿见状,立刻跟了出去。
两人来到院子里,冼神医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缓缓开口:“燕丫头,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凌言卿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冼神医面前:“神医,求您救救谢玹!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冼神医连忙扶起她,叹了口气:“傻丫头,我若是有办法,怎么会不救他?他这毒是当年被西域奇毒‘蚀骨寒’所伤,无解啊。”
“不可能!”
凌言卿摇着头,眼眶泛红,“我听说,您有这世间最毒的蛊,能让人生死与共,只要下了这蛊,我就能替他分担痛苦,甚至……甚至能让他活下去,对不对?”
冼神医闻言,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同心蛊?那东西是禁术,用不得!”
同心蛊,子母双生,母蛊下在一人身上,子蛊下在另一人身上,从此两人性命相连,一人生病,另一人也会难受,一人身死,另一人也活不成。这蛊霸道异常,一旦种下,终生无法解除,是以被称为禁术。
“我知道它是禁术。”凌言卿眼神坚定,“但我不在乎。只要能让谢玹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神医,求您了!”
“你这又是何苦?”冼神医看着她,“谢公子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他不会知道的。”
凌言卿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等他醒了,一切都晚了。神医,求您成全我。”
就在这时,严觉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小姐,万万不可!这同心蛊太过霸道,您怎能为了主子……”
“严觉。”凌言卿打断他,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是你的主子,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严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凌言卿坚定的眼神堵了回去。他知道凌言卿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能看向冼神医,希望他能阻止。
冼神医看着凌言卿,又看了看严觉,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痴儿啊痴儿。你真的想好了?”
凌言卿重重地点头:“我想好了。”
“那好吧。”冼神医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随我来。”
凌言卿跟着冼神医走进内室,严觉站在门外,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冼神医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只通体雪白的虫子,看起来诡异而美丽。
“这就是同心蛊。”冼神医拿起一只稍大的虫子,“这只是母蛊,要下在你身上。”
凌言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臂:“来吧。”
冼神医不再犹豫,将母蛊放在凌言卿的手臂上。母蛊立刻钻进她的皮肤里,一股细微的刺痛传来,随即消失不见。凌言卿只觉得手臂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片刻后,便没了感觉。
“好了。”
冼神医拿起另一只稍小的虫子,“我现在去给谢公子下子蛊。你记住,从今往后,你们二人性命相连,生死与共。”
凌言卿点点头,看着冼神医拿着子蛊走进东厢房,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她知道,她不能失去谢玹。
接下来的几天,谢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凌言卿和严觉轮流守着他。凌言卿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玹体内的毒素在翻腾时,她的身体也会传来一阵阵寒意和刺痛,让她夜不能寐。但她毫无怨言,只要能感受到他还活着,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安然看她日渐憔悴,心疼不已,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当凌言卿是担心谢玹,却不知她身上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化。
半个月后,谢玹终于醒了过来。他醒来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他动了动手指,竟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体内的毒素似乎也安分了许多。
“主子,您醒了!”
守在一旁的严觉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去叫冼神医和凌言卿。
不一会儿,冼神医和凌言卿便走了进来。凌言卿看到谢玹醒了,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眼眶却微微泛红。
“感觉怎么样?”
冼神医上前搭住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后,点了点头,“恢复得不错,毒素暂时被压制住了。”
谢玹看向凌言卿,见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这些天没休息好,心里微微一动:“辛苦你了。”
“你没事就好。”
凌言卿笑了笑,别过脸去,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谢玹在冼家庄安心休养。他每天都会让冼神医为他诊脉,查看病情。冼神医每次都只说他恢复得很好,却绝口不提同心蛊的事。凌言卿也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不敢有丝毫表露。
这日,冼神医为谢玹诊完脉,收拾着药箱,忽然看着他笑道:“在下以为公子应当及时行乐。”
谢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垂眸思考片刻,淡淡道:“我知道。”
冼神医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那公子前往这凤命试炼地,陪着燕姑娘,所为何来?”试炼之地凶险异常,绝非享乐之所。
谢玹听到“燕姑娘”三个字,想起凌言卿这些天为他忙前忙后、担忧不已的样子,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正如神医所言,及时行乐。”
能与她一同经历这些,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乐事。
冼神医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摇着头笑了笑,转身出去了。这两个年轻人,倒是有趣得很。
又过了几日,冼家庄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篝火焰会,庄里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凌言卿换上了一袭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夺目。她坐在谢玹身旁,和安然一起喝着酒。
米酒清冽甘甜,后劲却十足。凌言卿本就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有些晕乎乎的了。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看着身旁的谢玹,心里的秘密像要破土而出的种子,蠢蠢欲动。
“安然姐姐,我去跟他说句话。”凌言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谢玹走去。
安然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叮嘱道:“慢点,别喝醉了。”
凌言卿走到谢玹面前,借着酒意,大胆地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身上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花香,萦绕在谢玹鼻尖,让他心头一跳。
“燕惊月,你喝醉了。”
谢玹皱了皱眉,想要推开她。
“我没醉。”
凌言卿摇着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谢玹,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她的气息温热,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丝微痒。谢玹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凌言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执拗和温柔,轻声道:“我偷偷在你身上下了一种蛊。”
谢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言卿:“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下了蛊。”凌言卿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同心蛊,子母双生,生死与共的那种。”
同心蛊!!
谢玹瞬间明白了过来。难怪他感觉体内的毒素好了很多,难怪他偶尔会感觉到莫名的刺痛,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抓住凌言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胡闹!和我去找神医,把蛊取出来!”
他怎么能让她用这种方式来换他的性命?他谢玹的命,还没有要让一个女子用一生来陪葬的地步!
凌言卿被他抓得生疼,却倔强地不肯屈服。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决绝。红色的衣裙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仿佛与火焰融为一体,让她看起来像一朵在烈火中绽放的曼珠沙华。
“我不!”
她看着谢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谢玹,你最好真的活到一百岁。”
“不然,我就陪你一起死!”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生死,她都要陪着他。
谢玹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听着她带着威胁却又无比深情的话语,心中的怒火和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燕惊月!”
篝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两人对峙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米酒的香气,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周围的喧闹仿佛都成了背景,天地间只剩下紧紧盯着彼此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