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日子像浸在蜜里,连风都带着甜意。季裴的伤彻底好了,左手不再作痛,青丘王看他的眼神也渐渐柔和,偶尔还会拉着他在书房对弈,输了棋便吹胡子瞪眼,赢了就乐呵呵地让侍从添酒。
宋枝枝每日最开心的事,就是缠着季裴教她写字。她的字歪歪扭扭,总爱把“季”字的撇捺写得像狐狸尾巴,季裴也不恼,只是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化不开的糖。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青丘就出了怪事。
先是灵泉的水温忽冷忽热,接着是桃花林里的花瓣一夜之间落了大半,连林间的灵鹿都变得焦躁不安,夜里总发出不安的嘶鸣。
宋枝枝去找父王时,正撞见他对着一面水镜发愁。水镜里映出的是青丘边界的景象——那里的黑雾比往常浓郁了十倍不止,隐隐有黑色的触手在雾中翻涌,带着蚀骨的寒意。
“父王,那是什么?”宋枝枝忍不住问。
青丘王叹了口气,关掉水镜:“是黑渊。”
“黑渊?”
宋枝枝愣了愣,这个名字她只在古籍里见过。传说青丘之下压着一处极阴之地,名为黑渊,里面封印着无数上古凶兽,一旦封印松动,三界都会遭殃。
“千年前,是你祖父联合众仙才将黑渊封印。”青丘王的声音带着疲惫,“如今封印松动,魔气外泄,才会扰得青丘不宁。”
“那我们再加固封印就是了!”
宋枝枝脱口而出。
青丘王却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我前些年为护青丘抵御天劫,耗损了太多修为,如今灵力大不如前,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宋枝枝看着父王虚弱的样子,心里像被堵住一样难受。她想起古籍里说,加固黑渊封印需要至阳至纯的灵力,以血肉为引,方能修补裂痕。可青丘上下,谁还有这样的修为?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季裴正在院里劈柴。他穿了件青丘侍从的短打,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阳光下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季裴放下斧头,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刚洗好的果子。
宋枝枝接过果子,却没心思吃,把黑渊封印松动的事告诉了他。她越说越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真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季裴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低沉而温柔:“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再多问,只是那晚,宋枝枝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窗外的月光很亮,她看到季裴站在院中,对着青丘边界的方向,手里握着那枚清心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白光。
接下来的几天,季裴总是早出晚归,身上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气。宋枝枝问他去了哪里,他只说是去灵泉打坐,可她分明在他的衣角看到了黑色的魔气痕迹。
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偷偷跟着季裴,看到他一路往青丘边界走去,那里的黑雾已经浓得化不开,连阳光都穿不透。
“季裴!”
她忍不住喊出声。
季裴回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
“你到底在做什么?”
宋枝枝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在查黑渊的事?”
季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找到了封印的阵眼。”
“阵眼?”
宋枝枝心头一跳,“古籍上说,阵眼在黑渊最深处,里面全是魔气,进去了就……”
就再也出不来了。
季裴看着她发白的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我是天音阁弟子,体内有至阳灵力,或许能镇住魔气。”
“不行!”
宋枝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不许你去!什么封印什么苍生,我都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死死抱住季裴的腰,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我们可以跑啊,像上次去人间一样,找个没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们……”
季裴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决绝:“枝枝,不一样的。黑渊一旦彻底崩塌,别说我们,整个三界都会遭殃。我是捉妖师,守护苍生本就是我的责任。”
“我不管你的责任!”
宋枝枝哭得更凶了,“我只要你……”
季裴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眼神认真得让人心疼:“等我回来。”
他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转身一步步走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他的背影在黑雾中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季裴——!”
宋枝枝撕心裂肺地喊着,想要追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那是季裴临走前布下的结界,为的就是不让她跟来。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片吞噬了季裴的黑雾,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原来他这些天早出晚归,是在寻找阵眼;原来他说有办法,是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个傻子,这个大傻子!
黑渊比季裴想象的还要冷。
魔气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清心剑的至阳灵力在体内苦苦支撑,才没让他被魔气吞噬。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隐隐传来封印碎裂的咔嚓声,像死神的脚步。
他循着记忆中的方位,一步步走向阵眼。脚下是粘稠的黑泥,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偶尔有长相狰狞的凶兽从黑暗中扑来,都被他一剑斩碎。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捉妖师的宿命就是守护,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以前他不懂,觉得这不过是句冠冕堂皇的空话,直到遇到宋枝枝,他才明白,有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终于,他看到了阵眼。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黑色的魔气从漩涡中喷涌而出,周围的地面布满了裂痕,封印的符咒早已失去光泽,只剩下零星的金光在苦苦支撑。
季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清心剑。他知道,要修补封印,必须以自身灵力为引,融入阵眼,用血肉之躯堵住裂痕。这意味着,他将永远被困在这里,与魔气共存,直到灵力耗尽,化为黑渊的一部分。
他最后望了一眼青丘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宋枝枝穿着红裙,坐在桃花树下,对着他笑。心口一阵抽痛,他几乎要放弃。
可他不能。
他闭上眼,纵身跳进了漩涡。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魔气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撕裂着他的经脉。他强忍着剧痛,将清心剑插进阵眼中央,然后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口中默念起天音阁的封印咒。
金色的灵力从他体内涌出,与阵眼的金光交织在一起,渐渐修补着那些狰狞的裂痕。魔气的反扑越来越猛烈,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不断闪过和宋枝枝相处的画面——离人院的桃花,人间的糖画,青丘的灵泉……
“枝枝……”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宋枝枝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季裴!你出来!我不要你守什么苍生,我只要你回来!”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他集中最后的灵力,将声音传入宋枝枝的脑海,那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枝枝,别哭。”
宋枝枝正趴在结界上痛哭,忽然听到脑海里传来季裴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季裴?是你吗?”
“是我。”
季裴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些虚弱,“师父曾说,大多时候都是人妖殊途,但倘若真能碰上那么一个特殊的,想要真心护着的妖亦或是人,那都是经年累世修来的缘分。”
“我遇到你,大概就是这样的缘分吧。”
宋枝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说:“那你回来啊……我们一起修这缘分……”
“傻丫头。”
季裴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师父也说,我是天音阁百年难得一遇的捉妖师,我的命,就是要守护苍生。但你要记得,我也会守护着你,用我的方式。”
“你相信我,我不会死。”
他的声音变得坚定,“黑渊的封印会留住我的魂魄,等有一天,封印不再需要我,等我耗尽的灵力重新凝聚,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千年,万年,总有那么一天。”
“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声音渐渐淡去,最后彻底消失。宋枝枝愣在原地,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不再哭泣。她仿佛能看到季裴在黑渊深处,对着她微笑的样子,额间的朱砂记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
她缓缓站起身,擦去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她不会等千年万年,她要去找他。
回到宫殿,她跪在青丘王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父王,女儿求您,教我青丘禁术。”
青丘王大惊:“禁术伤身,你……”
“我要去黑渊。”
宋枝枝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季裴能为我守苍生,我就能为他入地狱。”
王后想拉她起来,却被她避开:“母后,我知道禁术的代价,但我不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试。”
青丘王看着女儿决绝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千年前的自己,为了王后,也曾不顾一切。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教你。但你要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青丘的骄傲。”
接下来的日子,宋枝枝开始修炼青丘禁术。禁术能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却会耗损寿元,可她毫不在意。她每日泡在灵泉里,忍受着灵力撕裂经脉的痛苦,脑海里只有季裴的声音。
“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三个月后,宋枝枝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经能勉强抵御黑渊的魔气。她穿上那件最喜欢的红裙,头发上插着季裴送的桃木簪,一步步走向黑渊。
青丘王和王后站在高处,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却没有阻拦。有些路,总要自己走;有些人,值得用一生去等。
宋枝枝走到黑雾前,那里的魔气已经淡了很多,显然季裴成功加固了封印。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黑雾,感受到里面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季裴的气息。
“季裴,我来了。”
她轻声说,语气平静而温柔,“你说千年万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来陪你。”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走进黑雾,忽然看到黑雾中闪过一丝金光,紧接着,一枚桃木簪从雾中飘了出来,落在她的手心。
「送此簪星戴桃枝,生生世世不分离。」
簪头的桃花依旧栩栩如生,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灵力,像在告诉她什么。
宋枝枝愣住了,握着桃木簪,忽然明白了季裴的意思。
他不是让她来陪他,而是让她好好活着,带着他的那份,一起看遍世间风景。
她站在原地,望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泪水再次滑落,却带着微笑。
“好,我等你。”
“我就在青丘,在离人院,在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等你。”
“等你回来,再给我画一幅桃花,画里有你,有我。”
风吹过桃花林,落了她满身花瓣,像一场温柔的雪。红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照亮了黑渊与青丘之间的路。
她知道,这一等,或许就是千年万年。
但她不怕。
因为她相信,季裴从不说谎。
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等他回来的那一天,告诉他,青丘的桃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好看了。
凤栖台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时,像极了谁温柔的指尖。
凌言卿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头顶的流云,白得像上好的蚕丝,被风推着缓缓移动。身下的石台温热,带着玉石特有的细腻触感,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盛放的凤凰花海里,花瓣落在发间、肩头,红得灼眼。
“谢玹?”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凤栖台空旷寂静,只有她一人。
不对。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摊开掌心,一枚桃木簪静静躺在那里。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桃花,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正是梦境里季裴亲手刻给宋枝枝的那支。
她明明记得凤命试炼开始前,神医曾说过梦境里的东西是虚幻的,怎么会突然握在手中?
心脏猛地一跳,她踉跄着站起身,凤凰花瓣从裙摆滑落。试炼中的记忆碎片般涌来——燃烧的宫殿、断裂的锁链、黑渊里那道熟悉的背影……最后定格的,是季裴进入阵眼,在她身前,被魔气吞噬的瞬间。
“谢玹!”她朝着凤栖台深处跑去,声音在空旷的台面上回荡。
转过巨大的凤形石雕,她终于看到了他。
谢玹躺在不远处的玉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上的玄色长袍沾满了尘土,几道撕裂的口子露出底下的皮肉,虽然伤口已经结痂,却看得人触目惊心。
“谢玹!”
凌言卿扑过去,跪在他身边,颤抖着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拂过指尖,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又被更深的恐慌攫住。他还活着,可为什么不醒?
她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谢玹,醒醒啊。试炼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他毫无反应,眉头却微微蹙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凌言卿脱下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守在旁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凤栖台的日头升了又落,凤凰花谢了又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嗓子干得发疼,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
桃木簪被她重新插回发间,冰凉的玉石贴着头皮,却让她莫名安心。她想起谢玹曾说,这支簪子用离人院的桃木所制,能安神辟邪。现在,它是她唯一的慰藉。
“你说过会陪我看遍人间的。”她握住谢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不能食言……”
话音未落,谢玹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凌言卿立刻凑过去:“谢玹?你醒了?”
他依旧闭着眼,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她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才听清那模糊的字眼——
“……别过来……黑渊……”
黑渊?
凌言卿的心沉了下去。他还陷在试炼的幻境里?还是说,那场试炼根本不是幻境?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谢玹,正困在意识深处的黑渊。
魔气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四肢百骸。
谢玹,或者说,此刻顶着季裴身份的他,靠在封印阵眼的石壁上,清心剑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经脉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痛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快撑不住了吗……”他自嘲地笑了笑,咳出一口血。
血落在黑色的地面上,瞬间被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在这里守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记不清了。只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自己的灵力加固封印,抵御着源源不断的魔气。偶尔,他会想起宋枝枝的脸——她穿着红裙,坐在桃花树下,对着他笑,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是支撑他撑下去的唯一微光。
可现在,这微光也快要熄灭了。
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幻象。他看到凌言卿跪在凤栖台边哭,看到她发间那支桃木簪,看到她一遍遍唤着“谢玹”……
“枝枝……”
他喃喃自语,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魔气。
就在这时,黑渊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地动山摇,魔气翻涌,一头巨大的神兽从黑暗中显现。它长着龙首麟身,周身覆盖着青铜色的鳞片,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魂魄。
“守了这么久,值得吗?”神兽开口,声音像两块巨石在摩擦。
谢玹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地看着它:“与你无关。”
“呵。”神兽冷笑,“你本不是他,为何要替他受这份苦?”
谢玹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季裴的魂魄早已在千年前耗尽,你不过是借了他的身份,守着这无谓的责任。”
神兽的金瞳微微收缩,“更可笑的是,连‘谢玹’这个名字,也是你自己造出来的枷锁,不是吗?”
谢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是谁?
是季裴?是谢玹?
记忆的碎片疯狂涌现——
他看到自己立于九天之上,周身环绕着金色的符文,天地规则在他掌心流转,那时的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玄符。
他看到自己为了修补三千界的裂痕,自碎灵魄,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人间,其中一缕,落入了天音阁,成了季裴。
他看到季裴死后,那缕残魂并未消散,而是凭着一股执念,在人间漂泊,最后凝聚成形,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谢玹,只为寻找那个让他甘愿舍弃一切的身影。
谢玹,从来都不是独立的存在。他是天道玄符的碎片,是季裴未散的执念,是跨越万年的因果凝结。
而凌言卿……
是他散落前,在三千界种下的最后一颗因。是他历经万劫,也要寻回的果。
“原来如此……”
谢玹低声说,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
他的灵魄早在万年前就已散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缕残魂碎片,靠着对凌言卿的执念才得以凝聚。黑渊的魔气不断侵蚀,这缕碎片也快要撑不住了。
神兽看着他:“你想明白了?”
谢玹点头,忽然觉得身上的痛苦减轻了许多。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曾有一颗朱砂记,是季裴的标志,也是谢玹的印记。
此刻,朱砂记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极淡的金光,像藏在皮肤下的星辰。
那是天道玄符的灵光。
他想起了所有事。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为何而来,想起了凌言卿眼中的光,是他守护这三千界的最初意义。
“我的时间不多了。”谢玹看向神兽,“这封印……”
“你既已觉醒,便无需再守。”神兽摆了摆头,“黑渊的魔气,自有新的规则约束。你该回去了,去找你的因果。”
谢玹笑了。
是啊,他该回去了。
他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还有未完成的约定,还有一个在凤栖台等他的人。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他对着虚空轻声说:“等我。”
谢玹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凌言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她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眉头紧紧皱着,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袖,像是怕他再次消失。凤凰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和那支桃木簪相映,美得像幅画。
他动了动手指,灵力虽然微弱,却比在黑渊时安稳了许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魄正在一点点消散,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需要她。
不是需要她的灵力——她本就没有术法,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他需要的,是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存在本身。凌言卿的魂魄与他有着万年前的羁绊,只有在她身边,他这缕碎片才能暂时稳住,不被风吹散。
他不能让她知道真相。
不能让她知道,谢玹只是个虚影,不能让她知道,他随时可能消失,更不能让她知道,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他散落的碎片一点点找回。
他轻轻抬手,想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凌言卿就猛地醒了。
“谢玹!”
她又惊又喜,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手忙脚乱地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没事。”谢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就是有点累。”
他坐起身,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桃木簪上,笑了笑:“这支簪子,还戴着呢?”
“一直戴着。”凌言卿摸了摸簪子,脸颊微红,“你刻的,好看。”
谢玹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将她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故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试炼……”凌言卿犹豫着开口,“你在里面,是不是很辛苦?”
谢玹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编了个温柔的谎言:“不辛苦。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去了青丘,那里的桃花开得很好。”
他没有提黑渊,没有提魔气,没有提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只想让她记得那些温暖的片段。
“我记得我们好像拌作了夫妻。”
谢玹笑着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还有很大的桃花林,我们可以在那里搭个小木屋,你织布,我劈柴,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
“好啊!”凌言卿笑得眉眼弯弯,完全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伤感。
她扶着谢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我们回去吧,我给你炖你喜欢的银耳羹,放很多桂花。”
“好。”谢玹任由她扶着,慢慢往凤栖台外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谢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心里默默说:
等我。
等我找回所有碎片,定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等我重新凝聚成形,便带你去青丘,去离人院,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这一次,换我寻你。
万年,千年,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只要能在你身边,便足矣。
凌言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对他笑了笑:“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
谢玹回以微笑,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凤栖台的凤凰花还在簌簌飘落,桃木簪在发间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凌言卿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承载着怎样的过往与未来。她只知道,握着她的这只手,很暖,很安稳。
而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漫长的等待,那些散落的碎片,那些跨越万年的因果——
就让它们,暂时藏在温柔的谎言里吧。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所有真相。
而他,会等她准备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