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晋川唇边浮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那你倒说说,池中究竟藏着何等怪物,连仙人都闻之色变?"

    我凝神回想,当时坠落时径直穿过了那片白雾,确实未曾看清池子的真容。

    "是残渣。"晋川语气淡漠,似在陈述与己无关的往事,"被极寒玄冰冻结成雕塑后,又碎裂成渣。最可怕的是意识尚存时,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骨骼、脏腑一寸寸凝结成冰,再寸寸迸裂。这般酷刑,纵是上仙也难承受。"

    "你……为何如此清楚?"

    晋川从背后抽出那截再不会萌发新芽的枯枝,"连永生木都在那里失去了生机,当真无愧'寂灭'之名。我师父当年因违抗煌木屠杀魔族百姓的命令,被囚于寂灭池。他亲眼目睹自己四肢碎裂而陷入疯魔,最终身殒道消。"

    “……你目睹了他的惨状?”

    长叹一声,晋川再次收起了枯枝剑,倚靠阑干笑道,"为震慑我与川晋,他们强迫我们睁大眼睛,看着师父疯狂敲碎自己的躯体以求解脱。那场景……比任何刑罚都刻骨铭心。"

    "煌木他……竟下令屠戮魔族百姓?"

    "是啊。见无人从命,他便亲自动了手。"

    尾巴在我耳边悄声道,“照夜,眼见未必是真,煌木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就连穆青都说煌木冷酷无情,眼中唯有变强。可梦中那青衣人明明温柔耐心,会认真倾听我的烦恼,甚至出言开导。况且能写出那般文章的人,又怎会是个嗜血残暴之徒?

    "当年的仙魔之战,你亲身经历了?"

    晋川冷笑一声,突然解开衣襟。只见他半侧身躯布满灼烧般的瘢痕,狰狞可怖。我凑近细看,那些扭曲的疤痕竟在微微蠕动,宛若活物。

    "被魔皇的黑雾溅射所致,伤口永不愈合。"

    “……据说会非常疼痛,痛到难以忍耐。”

    穿好衣服,晋川只淡然道了一句:痛到每一天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说老实话,我此刻汗毛倒立,脊背发凉,没想到钩星的黑雾竟然这么厉害。

    哎,也不知百年前的仙魔之战真相究竟怎样,若有机会,我还能在梦里见到那个青衣人么。

    等了半个时辰,穆青出来了。并肩离开皇宫的路上,他向我说起了玉山目前的情况。

    因得六万熠石助力,黑羽军向南推进神速,已逼近距玉山最近的归德城。但战事迁延,沿途已几无人烟。

    穆青决定即刻奔赴玉山与舒岸会合,我自然要同行——何况还要打听桃夭神医的下落。

    随即出发,焉耆化形后风驰电掣,不过几句话工夫已抵达玉山北麓。顶着凛冽的山风,我望见一处盆地中驻扎着连绵的军帐。

    由于设有禁仙锥,焉耆只得在外围降落。我们刚落地,官道上便扬起滚滚烟尘,一队精锐骑兵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青莲仙人!"为首的老将军一眼认出穆青,急忙翻身下马,"来得正好!我等正要清剿一处怪物巢穴!"

    来者正是北祐将军。许久不见,他右眼虽负伤裹着纱布,却依旧声如洪钟,精神矍铄。

    "将军,铁棘障何在?"

    "撤走好几日了!去他的仙人,没有他们相助,咱们照样能杀出血路!"北祐狠狠啐了一口,突然打量起我,"这位是……"

    真是尴尬,因我胖了一大圈,北祐将军竟然认不出我来。听穆青低声解释了几句,这位豪爽的将领才恍然大悟,连连拍着脑门告罪。

    当然,我也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就是了。

    自铁棘障消失后,玉山北麓便零星出现了无相孽的巢穴。北祐正带着一支小队前去清剿,恰好在途中与我们相遇。

    我们当即随军出发。根据先前哨探的情报,队伍朝着一个小村落行进。焉耆在我怀中不停抽动鼻子,忽然嗷呜一声窜了出去,在马队前方疾奔。

    穆青率先跟上——看来焉耆已经发现了怪物的踪迹。

    刚到村口,便看见许多村民聚集在一起。里长急匆匆迎上来,抹着满头的汗,"将军您可算来了!那东西越来越大了!"

    我紧跟在穆青身后下马。只见村里的青壮年都手持锄头柴刀,脸上写满惊惶,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突然扑倒在地,哭嚎着求救,"救救我家婆娘和娃儿!"

    "杜老三的媳妇被那怪物拖走了,大伙儿都不敢上前,也不知人还活着没有。"里长跟在北祐身后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妖兽?"

    "让乡亲们都退远些。"北祐命令士兵封锁道路,转身询问穆青的意见。

    "我和照夜先去探查。"穆青拉住我,面色凝重地走向空无一人的村落。

    暮色渐沉,村庄里寂静得诡异。

    我紧张得心悬到嗓子眼,瞪大眼睛警惕着四周动静,尾巴则安静地伏在我发间。

    忽然,焉耆从角落窜出,摇着尾巴朝我们吠叫。尾巴立刻揪住我的头发低呼,"在那儿!"

    话音未落,一条粗壮的森红色触手猛地从山脚下一间屋舍中窜出!穆青本能地凝出千百花瓣利刃掷去,谁知那触手非但未伤分毫,反而如获至宝般裹住蕴含仙力的花瓣,贪婪地吮吸起来,转眼便将仙力吞噬殆尽。

    饱餐后的触手舒展着黏腻的身躯,缓缓将前端伸向我们。

    滴答流淌着粘液的猩红色嘴巴里是密密麻麻的利齿,咕噜咕噜声像是从巨大的腹腔传了出来,极其骇人。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千手仙人,他的千手,也给我这样的恐惧感。

    "是无相孽,刚孵化不久。"穆青催动仙力,信手拔起两棵大树,指尖轻挥间巨木如铁钉般重重砸在触手上。

    "照夜,来看。"

    我强忍恐惧凑近,只见断裂的触手竟从断面伸出无数红色菌丝,如活物般缠绕住另一截断肢。不过片刻,两段触须竟已"缝合"如初!

    穆青毫无惧色,近距离仔细观察后,起身长叹,"果然棘手。连刚孵化的幼虫都难以消灭,更不用说那些寄生人体的成熟体——连辨认都极难。"

    "煌木说过,必须用火烧才能斩草除根。"

    一直无所作为的尾巴跳到焉耆脑袋上,说道,"得用自然之火。蕴含仙力的火焰反而会成为它们的食粮。"

    穆青打了个响指,两棵巨木便轰然燃起烈焰。触手在火中发出滋啦声响,剧烈痉挛抽搐后,渐渐焦黑僵死。

    浓烈的焦臭味扑面而来,我连忙抱起焉耆,生怕它乱吃。

    杜老三的房屋内,黄绿色的黏液已覆盖了每一寸墙壁与地面,如活物般缓缓蠕动。地下室里,随着供给养分的触手消亡,尚未孵化的卵已奄奄一息。

    黏稠的液体中,隐约可见一个紧搂着孩子的妇人身影——她们全身都覆满了搏动着的红色菌丝,仿佛被某种诡异的血络所包裹。

    "没救了。"穆青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就是卵的核心。"

    火焰升腾而起,赤红的光芒映亮暮色,将未诞生的怪物吞噬殆尽。远望之下,那烈焰如一朵怒放的红莲,妖异中透着凛然。

    "小青,之前寄生在舒岸身上的,也是这种东西吗?"

    "嗯。这些怪物有着严密的等级秩序,如同蚁群。有些个体生来只为寻找食物,为母体供给能量,而母体则负责不断繁衍。这些'工蚁'逐渐演化出智慧,会以更高明的方式获取仙力——比如寄生在宿主身上却不急于吞噬,反而利用他们吸引更多优质的猎物。"

    "这和我见过的另一种怪物不太一样。"回忆起那个名为"膣藟"的存在,我不安地攥紧衣袖,"瘴母神的胚胎是虫形,无相孽的本体是菌丝,而膣藟的真身却是一只长满红色鞭毛的蛆虫……天!我明白了!瘴母神和无相孽都只是膣藟的一部分?!"

    "天呐,照夜你好聪明!"尾巴兴奋地缠上穆青的腿,一边夸赞我,一边不忘蹭着求抚摸。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穆青神色凝重,"这怪物的本体,就是膣藟。"

    "它究竟从何而来?"

    穆青长叹,"我翻遍典藏司所有典籍,都找不到关于这种怪物的记载。可它却真实存在着。"

    我轻轻拉住穆青的衣袖,"你说……膣藟的本体此刻会在哪里?"

    穆青颓然摇头,"或许三界……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至此我们终于明确,这名为膣藟的怪物能分裂为虫与菌丝。虫体孵化成瘴母神,菌丝寄生化为无相孽。它们以转化后的仙力为食,唯一的弱点是凡火。

    村庄的危机暂告解除,百姓们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只是杜老三的妻儿,永远消失在了那片黏稠的黑暗里。

    分别时,北祐将军望着焉耆问道,"这小黑狗鼻子灵光,可否借我一用?"

    不待我回答,焉耆已跃上将军的头盔,粉嫩的肉爪紧紧扒住其玄黑的盔顶。

    一行人绝尘而去,北祐还要继续清剿其他巢穴。我与穆青则决定先回驻地与舒岸会合。

    归途上,穆青始终沉默。我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开口。

    铁棘障已消失,玉山彻底失守,刚刚有所起色的战局再度陷入危局——仙界,终究是撒手不管了。

    血色残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也承载着这片土地沉重的命运。

    近子夜时分,我们终于抵达玉山驻军的大本营。此处已发展成颇具规模的镇落,朝明正在入口处焦急张望,见到我们立即上前牵住马缰。

    将军营帐内,舒岸正与一位少女低声交谈,见到我们到来,他紧锁的眉头只舒展了一瞬。

    穆青却径直走向那个陌生少女,轻声唤道,"铁棘,你为何在此?"

    我大吃一惊,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肌肤胜雪、身姿纤弱的少女——她竟是铁棘仙人?

    "你来得正好,青莲。"少女拉住穆青的衣袖,眉间凝着困惑,"仙帝为何突然召我回去?仙丹供应也已中断,我实在无力维系屏障了。"

    穆青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如遭雷击。

    "人君已承认,当初仙界出兵的条件,就是将玉山南三城划归仙界。"

    舒岸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唇边泛起自嘲的苦笑,"他终究还是承认了。再隐瞒下去,确实毫无意义了。"

    铁棘仙人蹙眉啧了一声,"当务之急是屏障该如何维系。"

    穆青深吸一口气,轻拍少女瘦削的肩头,"我随你去。"

    二人相继走出营帐,身影没入沉沉夜色。

    舒岸颓然地跌坐椅中,布满血丝的双眼低垂,怔怔望着案上那封尚未落款的密信。

    我悄悄近前,看清了信上内容:

    〖臣舒岸谨密启圣鉴:

    玉山南三城乃太祖血战所得,今邪祟横行,生灵涂炭。先皇后棠梨诞于南三城之天翮,陛下昔尝执其手曰"永护桑梓"。今城郭倾颓,若弃而不救,非惟负太祖之灵,亦愧先皇后遗愿。

    臣请率锐卒三千,期九十日,誓扫妖氛。若败,甘伏军法;若成,愿建棠梨祠以安亡魂。刀兵已整,唯待敕令。〗

    "三千?我记得此地驻军应有三万?"

    舒岸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陆续撤走了。月下州及其他城池也需布防。照夜,是我无能,既无力阻止灾祸,现如今,连送出这封信的勇气也没有了。”

    说着舒岸将信笺揉作一团,倚在案边、满脸倦意,他也许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我悄悄展平信纸,又细读一遍。没想到先皇后棠梨的故乡竟在玉山南的天翮城。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渊寂索要归德、化西、天翮三城的目的何在?

    正沉思时,尾巴竟自作主张地滑向舒岸膝头,金色的仙力将昏暗的营帐照得通明。

    我正要阻拦,却见光芒骤敛——

    尾巴如利刃般刺入了舒岸胸膛!

    变故只在电光石火间。舒岸痛苦地捂住心口倒地,下一刻,猛地咳出一滩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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