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我胆战心惊地望去,只见那滩黏稠黑血中,竟有无数血红色菌丝在蠕动,宛若活物般扭曲蔓延。

    "将军!出什么事了?"帐外传来朝明焦急的呼喊。

    我急忙拉住门帘,压低声音,"没事,将军无恙,这里有我。"

    "原来是照夜姐姐,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我迅速抓起油灯掷向那些蠕动的菌丝。

    舒岸双眼涣散地倚在木柱旁,大口喘息着。待菌丝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我扶住他的后脑勺,轻轻拭去他唇边的残血。

    “……棠梨……”

    “……没事了,我扶你去休息。”

    舒岸沉重的身躯几乎完全倚在我肩上。我将这个神智模糊的男人安置在床榻上,用湿帕细细擦拭着他的脸,直到他昏沉地睡去。

    尾巴伏在我肩头,沉声道,"一旦被这种东西寄生,就再难根除。除非连宿主一并消灭。"

    "连你也无能为力吗?"

    尾巴晃晃脑袋,沿着舒岸的手臂蔓延至他胸膛,"方才我只是隐约察觉他体内有股熟悉的气息……果然如此。既已感染,便再无治愈可能。终有一日,他也会变成……变成无相孽那样的怪物。"

    "他若死了,玉山就彻底完了。"想到此处,我心如刀绞,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眼角不由湿润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照夜。"尾巴落在我掌心,光晕凝成一柄寒芒吞吐的利刃,"作出你的抉择。若不杀他,必成大患。舒岸并非普通人,他的量海……堪比青莲。"

    “量海?”

    "修仙者体内储存仙力的容量,谓之量海。这直接决定了修为高低。与临时凝炼外界仙力相比,运用自身储备的仙力更为迅捷。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尾巴的刃尖微微颤动,"人体本就是另一种熠石,只是储存效率低下,还会通过灵关窍逸散,且负荷极大,实在得不偿失。"

    我垂首沉思片刻,又问,"那我的量海……究竟如何?"

    尾巴轻轻托起我的手,指挥着刃尖对准榻上昏睡的男人,"照夜,你的量海……上限未知。"

    见我迟迟未动,尾巴有些怔愣,也停下了动作。

    光刃渐渐涣散,尾巴缠绕在我手腕上,像是在等我给他一个回答。

    “既如此,咱们寸步不离跟着舒岸将军,确保他不出事,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他活着,为玉山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你是担心他若死了,人君会立即撤军,将玉山拱手让给仙界?以免灾祸波及月下州?”

    "嗯。渊寂行事诡谲难测,不知在盘算什么。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他想要玉山南境,这里就爆发无相孽之灾。"

    尾巴长叹一声,光晕温柔地蹭过我的脸颊,"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愿意听从。”

    "不知小青与铁棘仙人能否重新竖起屏障……"

    "你知不知道铁棘障为何物?"

    见我摇头,尾巴继续解释道,"其实就是结界,只不过铁棘修为尚浅,仅能撑起一面屏障,远不能与煌木编织的结界相提并论。若有青莲相助,或许能勉强撑起一道阻隔无相孽的屏障,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因结界无法织得足够细密。"

    我沉思良久,忽然想到关键,"既然这些怪物以转化后的仙力为食,结界岂不成了它们的盛宴?"

    "傻瓜,那么大的结界怎会全靠仙人自身的仙力支撑?除了煌木那种量海深不可测的存在,没人能单凭一己之力维持结界。"尾巴的光晕轻轻荡漾,"你也看到了,铁棘必须亲自坐镇。说白了,她凝炼仙力的速率很高,却需占用大部分注意力,难堪大用。不过,只要她凝神运气,便可利用自然中未转化的仙力维持结界不倒,眼下倒也够了。”

    听到这里,我对眼前的局势已有了大致了解。

    看来舒仲在灵璧城期间,确实已与渊寂达成了某种协议——再给舒岸一些时日,若仍无法剿灭无相孽,便将归德、化西与天翮三城拱手相让。

    朝明见舒岸终于沉入睡眠,险些落下泪来。这位灭妖大将军已经太久未能安眠,作为贴身的亲兵,他既心疼又无奈。

    所幸归德城传来捷报,通往那里的道路已被肃清,城池应该并未失守。

    去休息时,我好奇问朝明,是哪位将军如此迅捷,他说,正是当初押送熠石前来的大将——迩松。

    我心中感慨,迩松虽对我心存芥蒂,却愿为他所敬重的大将军留守相助,倒也算重情重义了。

    带着满身疲惫沉入梦乡,我再睁眼时,竟又置身云端。

    坐忘矶上,那盏早已熄灭的素纱灯下,青衣人正仰首凝望。

    我忍不住细细端详他的背影——身量不高却挺拔如松,青色长袍随风轻扬,发带束起墨瀑般的长发,俨然是个清俊的少年。

    "你又来了。"

    见他回眸,我慌忙坐起身。

    高处的风缓缓流动,似是清晨日出之前,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

    "抱歉……你是在等小青吗?不知为何,我偶尔也会闯入本该属于他的梦境。"

    少年莞尔一笑,向我走近,"无妨,我并不介意。话说,你们和好了?"

    想起曾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向他倾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我耳根发热,点头道,"是我太心急,差点中了坏人的挑拨离间计。小青绝不会伤害我,我该更信任他才是。"

    "不必苛责自己的莽撞与不安。"少年拉我起身,含笑端详起来,"生而为人,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罢,来都来了,一起等待日出吧。”

    古松下的石桌上,一套青瓷茶具纤尘不染,少年作势斟茶,虽无茶汤,却仍郑重其事地举杯细品。我总不能拂人好意,只能假装仰头“喝”尽。

    "滋味如何?"

    “……里面好像没有茶……”

    "哈哈哈!"少年捧腹大笑,眼梢弯起狡黠的弧度,"那你还假装喝下?就当有茶吧,条件所限嘛。"

    "你是……煌木?"

    "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你不记得了?"

    风势渐起,灰白的天幕却仍未迎来日出应有的暖光。

    "我只记得你当时写的文章——是倒数第二名。"

    "可我记得你,记得青莲身边的——那一缕微风。"

    我们没有迎来朝阳,我的鼻尖感受到了冰冷的落雨。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滴滴答答砸在了脆弱的梦壁上。

    煌木仰着头,望向天穹深处,看不出在思索什么。我此刻有无数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凝滞了,像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扼住喉咙,使我最终只能在梦破碎之前,问出唯一一个问题。

    焉耆,可曾是你——赐予它真名。

    漫长的沉默后,这个少年终于看向我,目光带着探究。他的声音模糊而轻柔,却能穿过纷至沓来的细雨来到我的耳边。

    是,吾曾命它镇守落羽山,直至等到它的新主前来,拔出石钉,还落羽以青苍。

    我的声音足够高昂,我相信正凝视我跌落黑暗深处的青衣少年听到了。

    既如此,你到底是谁,因最初赐它真名的主人——是太初僊!

    我被猛地拽出梦境,一睁眼就看见尾巴正在我脸上欢快地蹦跳。帐外传来呼呼啦啦的声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动静——我竖耳一听,原来下大雨了。

    狂风几乎要将整个帐篷连根拔起。

    我勉强撑开门帘,望向巍峨的玉山。只见一道青色屏障直插云霄,在天穹处汇聚起厚重的乌云。雷霆如倒悬的枝桠在云层中翻滚,仿佛要将大地上的生灵尽数撕裂。

    与我一同仰望这番景象的将士们纷纷喜极而泣。他们在狂风暴雨中鼓掌欢呼,这道屏障成了他们继续南征的信心与倚仗。

    "青莲当真了得,仅一夜之间就掌握了编织结界的诀窍,真是心灵手巧。"

    我抬手遮挡风雨,笑着将尾巴塞进衣襟里,"那当然。小青不仅厨艺精湛,还会裁衣制鞋。只要得空,每年都会亲手为我缝制两套新衣呢。"

    "……那你会做什么?"

    一时语塞,我不满地拍拍胸前的尾巴,哼了一声,"走,去看看舒岸可好些了。"

    "啊啊啊,笨蛋照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没有青莲照料,你怕是要饿死自己。"

    “胡扯,他不在,还有你,你也会做饭,再说多亏你,我如今每日最多只能吃下两口饭,哼!”

    剔除了一部分菌丝后,舒岸状态稍微好了一些。我前去探望时,却见一队装束与黑羽军截然不同的人马停在主帐外。

    朝明见状连忙撑伞迎上为我遮雨。见他满面厌弃,我低声询问来人的身份。

    "太师派来的说客,专程来逼迫将军放弃玉山。虽君上已允诺三月之期,他们仍不死心,实在可恨!"

    我蹙眉走近,透过帘隙望去。舒岸显然刚醒,因身体虚弱而半倚在榻。

    一个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正负手踱步,此人下巴尖瘦,面色苍白,唇角噙着讥诮的冷笑。

    "舒岸,你未免太不识抬举。若非君上一力担保,岂容你在此拖延?还不速回月下州整军布防——护卫君上方是你的本职!"

    "那是何人?"我不悦地问朝明,"好大的口气,竟如此咄咄逼人!"

    朝明压低声音,风雨中倒也不用担心会有外人听到,“那是舒俱,君上的堂兄。”

    "君上既已许下三月之期,又何必急于一时。"舒岸声音冰冷,"还未贺你,新婚之喜。"

    舒俱耸肩轻笑,"哎呀,谁让你迟迟不愿成家?施小姐心灰意冷选择下嫁于我,也怨不得旁人。"

    朝明咬牙切齿道,"好个无耻之徒!为巴结太师,不惜休弃发妻迎娶施斓小姐,简直卑劣!"

    尾巴可太喜欢这等八卦闲话,全然不顾大雨已淋湿我半边衣衫,执意要继续偷听。

    "请回吧。三月之内若未能清除无相孽,我舒岸自会向君上请罪。"

    "我此行是为清点黑羽军持有的熠石。既然只剩三千驻军,何需六万之数?还不速速清点交接!"

    听到这里,我心头火起,再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月下州士兵,径直闯入营帐。

    “六万颗熠石是黑羽军的军需,你休想带走分毫!”

    舒俱扫我一眼,歪着嘴笑了笑,“哟,舒岸,听闻你请了散仙助战,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哈哈,仙名该不会是——‘肥婆仙人’吧!”

    话音未落,舒岸已反手执剑抵住舒俱的咽喉。他眼中寒芒乍现,示意朝明率兵围住这群说客,“注意你的言辞,舒俱。别以为你兄长将长子过继给君上、立为储君,你便可肆无忌惮。还是说——”舒岸冷笑一声,“你也想尝尝被怪物吞噬的滋味?我不介意将你喂给那些饥肠辘辘的怪物,想必它们会格外喜欢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你、你疯了!我可是钦差!你敢杀我?!”

    舒岸缓缓起身,捂着胸口踉跄向前。

    我急忙上前搀扶。舒岸粗糙温热的手掌重重压在我肩头,沉如山岳,“那又如何?回去告诉施铎,告诉你兄长舒尚——待我肃清这里的怪物,下一个便轮到他们。等着。”

    面对武将凛冽的杀意,舒俱这色厉内荏的草包终究露了怯。他慌不迭冲向帐外,翻身上马欲逃。尾巴悄无声息地一扫,那人便连人带马栽进泥潭,狼狈不堪。

    周围将士无不露出鄙夷快慰的大笑声,气得舒俱在泥泞中嘶吼,“你们等着!我定要回去告诉哥哥,叫你们黑羽军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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