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羽林卫来报，冷宫中搜出了宁神安睡的药材。
姬昭望着眼前摊开的木盒，无奈道：“只是安睡助眠，定不得罪。”
玄铭叹道：“怪只怪我体质不好。但她也的确是有图谋在先，不算冤了她。”
“洛氏明知陛下身体有恙，还要用这样的药掺在茶水中。”她神色一凛，“池柳，你去将她传到明伦殿，本宫要亲审洛千华。”
池柳刚刚离开，又有宫人来报：
“项国公洛随之求见陛下。”
玄铭与姬昭对视一眼，二人皆知项国公此行的目的。
“告诉他，朕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见吧。”
宫人下去传话，他又向姬昭道：“项国公是两朝元老，洛千华本就没有什么重罪，他来求情我不得不给他这份面子……”
“好在你已经争取了一夜的时间。”这一夜已经足够与洛千华周旋了。
没过多久，宫人来报：洛氏已经带到。
两人本是同时起身，走了几步玄铭却慢下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阿昭……我不想见她。”
姬昭也停下脚步道：“既然不想见，那就先睡上一觉，再说其他。”
……
后半夜，姬昭来到明伦殿正殿。
一众侍从皆已退下，只有她与洛千华四目相对。
此时的洛千华一夜未眠困倦不已，拖着疲惫的声音问道：“陛下怎么没来？”
“自然是眼不见为净。”她徐徐坐下，端起茶碗缓缓吹着，“倒是你，许久未见，胆量涨了不少，敢强买强卖了。是你那宫外的爹爹给你壮了胆？”
“我乃后宫嫔妃，侍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这番嫉妒之言若是传出去，定要遭人诟病。”
“嫉妒？诟病？”她冷笑一声，咣地把茶碗撂在桌上，茶水飞溅，“我姬昭今日把话放在这儿，有我在，这后宫谁也别想翻出花儿来。”
洛千华猝不及防，被茶盏声响震得身躯一抖，眼圈顺势便红了，泪汪汪地望着姬昭，声音也带了哭腔：“我只想在这后宫中好好活下去，何错之有？妹妹既然如此容不下我，那我往后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便是。”
“贺兰闲遗物在哪？你将陛下诓去冷宫的理由不会也是瞎编的吧？”
姬昭咄咄逼人，洛千华又困倦交加，根本无力说谎，只能摇了摇头。
“好你个洛千华，这可是欺君之罪。”她躬身逼近过去，单手捏住洛千华下巴，眼神像是要将对方吃了一般。“你宁可欺君也要做这样的事情，背后必然不是争宠那么简单。你今日不说，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弄疼我了。”洛千华挣扎着避开她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娇气，“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姬昭回到座位坐好，威胁道：“若敢有半句虚言……”
“与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怀孕了。”
她指尖一抖，杯盏倾倒在桌上，茶水顺着桌角流淌而下。
“谁的？”
姬昭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不敢问出口，却不得不问。
“姬昀。”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向殿门——此刻大门紧闭着，没有任何人听得到二人的对话。
“我说过，你敢有半句假话…”
“是真是假你问过姬昀便知。”洛千华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我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你该是知道的。”
“你对陛下没有男女之情，对权力地位却深情得很呢。”
“我身在后宫必须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妹妹，我是真的身不由己啊。”
姬昭手指紧紧扣住座椅，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想让我哥哥万劫不复！”
洛千华突然冲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嘶哑道：
“姬昭你不要欺人太甚！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怎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他在外面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巫咸，却留我一人在这苦海挣扎，到底是谁万劫不复？”
这番话姬昭无从辩驳，只能由着对方抓着自己的衣领，哑口无言。
姬氏的通天血脉只能通过女儿传续，这个孩子若真是姬昀的，也只能是个普通人。这番行为于继承祖业并无益处。
她心中叹道：姬昀啊姬昀，自小到大你都守着礼法家规，从未见过你率性而为，如今也算是为自己活了一次吗？
见姬昭迟迟不答，洛千华一番发作后也失了力气，重新跌坐回去，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似是将一切都看淡了。
*
天亮之时，姬昭一人步行走回后院。
她看似专注地望着脚下的路，脑中却思索着这个孩子将会引发怎样的波澜。
谁知冷不丁地撞上一人。
她踉跄后退两步，被对面一把拉住，站直了身子才看清楚撞的是玄铭。
“怎么这么六神无主的？审出什么了？”他关切地望着她。
姬昭没有想好该怎么与他解释，只好先敷衍了一句：“无非就是争名夺利，想出冷宫罢了。”
玄铭对她的话丝毫没有起疑，又问：“那舅舅遗物？”
“是编造的。”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胸中舒出一口气：“既是与丞相无关，那就是洛氏蓄意争宠了。我现在去见项国公，尽量劝他将女儿领回家去，免得再生出这些祸事来。”
“项国公一家皆是倾慕权势之人，此番只怕只有他劝你恢复贵妃之位的份。”她坦然一笑，“况且民心所向，后宫妃嫔争宠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罚重了也难堵悠悠众口。你不必为难，由着他便是。”
玄铭见她如此大度反倒不安起来，姬昭却扳过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向前推了几步。
“快去吧，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他又转头盯住她观察半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好遂了她的意思出门去见项国公。
目送玄铭离开，姬昭默默转身，继续往后院走去。
池玥追上来疑惑道：“娘娘为何不劝陛下处置了洛氏？”
她随意将脚下一块小石子踢开，看着石子骨碌碌滚出去，幽幽道：“我志不在此。若耽于儿女情长，未免太没有格局了。”
池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曾在史书读到，自古皆是深明大义者才配入主中宫，娘娘说的可是这样的格局？”
“目光停在四方的宫墙之中，算不得格局。”
池玥听到她这番话，不由缓下脚步陷入思索。
姬昭也不停留，径直走进后院，自顾自关上了院门。
院门刚闭，她就立刻回房换下宫装，穿上一身平民女子常服，匆匆出宫去了。
*
洛千华果然没有受到严惩。
项国公故技重施，愿代女受过，祈求皇帝原谅女儿思念陛下之心。
他两朝元老功勋卓绝，将姿态放得如此低，玄铭也只能给他这个面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只将洛千华降至妃位。
项国公还想开口求情将女儿放出冷宫，玄铭只得临场称病，匆匆离开了。
*
羲和别苑。
刚刚结束了晨祭的姬昀一回到书房，便察觉房内气氛有些异样。
他缓缓关闭房门，行至书案旁低声道：“出来吧。”
姬昭从屏风后绕出来，“还是对旁人进你房间那么敏感。”
“一声不吭跑回来，莫不是又要我帮你担什么反噬？”
“上次的反噬还没有彻底恢复吧。”她自顾自坐到书案前的圈椅中，“身体这个样子，倒有功夫谈情说爱，看来再担一次也还有余力。”
姬昀眉毛一挑：“这话什么意思？”
她散漫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灼灼望向姬昀：“敢动皇帝的后宫，姬昀你好大的胆子。”
姬昀不动声色前行几步，提起茶炉上的滚水，倒入侍从早已备好茶叶的壶中，又缓缓将茶汤倒入杯中递给姬昭。
“你是从宫里匆忙偷溜出来的吧？宫中的门禁也太松弛了些，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皇室安危又如何保障？”
姬昭盯住手中摇摇晃晃的茶汤，问他：“还有旁人出宫？”
“你来兴师问罪，却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倒不像你以往的行事风格了。”他看着她，眼中蔓上一丝笑意，“关心则乱，昭儿心中还是担心我的，对吗？”
“洛千华……她出宫来找过你？”
“非但来找过我，还对我用了药。”姬昀拉过角落里另一把椅子坐下，不紧不慢道，“我没有向你们问责，你倒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们皇家就是这样管束后宫和门禁的吗？”
姬昭蹭地站了起来，双手拍在书案上：“她用了什么药？”
“你来兴师问罪所为何事，还想不到她用了什么药吗？”他语气平静，耳根却渐渐泛红了。
此刻姬昭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洛千华所言都是真的。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姬昀的确不是随意违背规则之人，但他本就对洛千华有意，洛千华定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暗中出宫以药物催动促成了此事。
可她冒这样大的风险，作为皇室后妃选择怀上巫咸的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若事情败露，牵连的就是大渊的根基。
外人并不知道姬式的能力不能通过姬昀流传，只会以为巫咸血脉流入了皇室。
到时候就不是单纯的取消巫咸一职，而是要让整个姬式面临灭顶之灾了。
姬昭抬起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力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