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光线昏暗,空气温热。
雾见微睁开眼,看到躺在身边的那张漂亮面孔,昨晚的怒意已消散大半。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孟厌修支起身,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发丝挽到她肩前。另一只手熟练地摸到她后背的裙子拉链,轻缓地往上一拉,又问:“我不在的时候,你睡眠怎么样?”
“没你烦我,我睡得更香。”雾见微走到窗边,扯开厚重的窗帘,让晨光扑进来。
光打在孟厌修冷寂的眉骨上,他垂了垂眼:“我听懂了,你还是习惯有我在。”
“你还是习惯自己哄自己。”说着,她径直走向浴室,一边洗漱,一边问,“你准备继续住酒店?”
孟厌修拆开洗脸巾,湿水后拧干递进她手心,随后俯身在她身旁开始洗漱。水声暂歇,孟厌修利落地擦干脸,视线扫过腕表:“项目有新进展,我中午要飞海市,大约半小时后出发去机场。”
“哦……”雾见微放下牙刷,双臂环抱,斜倚着墙,“是去机场,还是换家酒店继续住?”
“阿雾,你怀疑我?”孟厌修套上一件黑色皮衣,又拿起她的环保皮草外套披在她肩上。
她微绷着脸,缓慢地逼近一步,牙膏的薄荷味淡淡散开:“别让我在其他酒店又撞见你。”
孟厌修倏然蹙起眉:“其他酒店?你去做什么?难道还要相亲?”
“少管。”她音调降低,语气却更冷,“再被我抓到你在酒店,我就不听你解释了。”
孟厌修单手撑着洗漱台,将她禁锢在咫尺之间,拉起她的手:“你是不是在紧张我?”
雾见微仰脸冷笑,眼神不退不让:“你试试看,看我一紧张会不会把你的东西再扔一次。”
孟厌修眼角漾开笑意:“我过段时间就回家了。”
“谁管你。”她甩开孟厌修的手,拎起包推开门,“爱回不回。”
“阿雾。”孟厌修追上来,亲吻她脸颊,“今天我来不及送你,给你叫好车了,你到家告诉我。”
雾见微用手背擦了擦脸,抱怨道:“谁允许你乱亲我,酒店的洗面奶太干了,脸都脱皮了。”
孟厌修凑近细看,长睫压下:“我记住了,以后住酒店都备上你常用的那套。”
“我不和你住酒店。”她轻推开孟厌修的脸转身走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节奏干净利落。
到了一楼大厅,她核对车牌后坐进车。孟厌修站在门后,目送车辆汇入车流,才转身走向后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外街景流转,雾见微靠在后座,心头却萦绕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在短暂的犹疑后,她其实也忙得无暇细想。
如今,她虽不为亚荷与爱莉做设计了,但之前那场宣传确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千元客单价的首饰最受欢迎,订单接踵而至,她天天在工作室与工厂间来回奔波,亲自盯着每个生产环节。有时熬得太晚,便直接在工作室桌上趴着睡了。
孟若庭看她这样连轴转,很是心疼,变着法子让人给她炖燕窝、花胶、佛跳墙,什么滋补做什么。
“雾雾,别把身体熬坏了,钱又赚不完。”孟若庭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边倒燕窝边柔声劝说。
雾见微也时常劝她,劝她别专程过来,但她还是上午去墓园,下午又来工作室。说来说去,终归拗不过一颗慈母心。
“你真是我在这个世上的第二个妈妈。”雾见微把碗里的燕窝喝得一滴不剩。
孟若庭眼角的皱纹里缀满慈爱的笑意:“那是自然,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女婿。”
后来,为了让孟若庭放心,她便尽量早点回家,在家里加班。有时,林诀也会带公司的人来找她汇报工作、签署文件。她每次都听得专注,给出的意见也清晰明确,从不含糊。
有一次,苑晴来请她签一批新员工的劳动合同。她仔细看过后,在甲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苑晴整理好合同,起身时不禁感叹:“现在回头看,你当时收回辞职信,就像一场命中注定。”
“苑姐。”她笑着送苑晴到门口,“那天……确实很奇妙。”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三周后,她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了孟厌修。晚上八点,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阿雾。”孟厌修嗓音低沉,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握紧手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想我了?”孟厌修看了眼时间,语气温柔,“在我打给你之前就打来,这还是第一次。”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而问,“你声音听起来很累,项目推进得不顺利吗?”
电话那头陷入一段不寻常的沉默。
她没有挂断,静静等着。片刻后,孟厌修的声音才再度传来。
“刚才信号不好。”他的语速依然缓慢,“项目顺利,别担心,我快回来了。”
见她没搭话,孟厌修轻轻笑了笑,追问:“你刚才那声‘嗯’,是承认想我了?”
雾见微坐在床上,手压着被子,点了点头,又对着话筒说:“是啊,想你了。”
孟厌修似乎在笑,又像在低咳:“我也想你,我更想你。”
“这也要比?”她撇撇嘴,侧卧躺下。
“这一点,我一定赢你。”孟厌修请护士调低了床背,也躺了下去。
雾见微没与他争辩,只说:“你回来那天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孟厌修手捂住话筒,平缓着呼吸,沉声说:“不用,我来找你。”
“哦。”她顿了顿,“那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孟厌修急促地打断,随后又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叮嘱,“记得吃药。”
“嗯。”说完这个字,不等孟厌修回应,她直接挂了电话。
她靠着枕头,眼泪无意识地落下。她总觉得孟厌修在隐瞒什么,却找不出破绽,只剩一片抓不住线头的心慌。
到了孟厌修说好要回来的那天,雾见微还是去了机场。
从清晨海市起飞的首班机,到深夜的末班机,她始终没有等到那个身影。抵达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一次次响起,她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像一枚被遗忘的棋子。
“市区走不走?马上发车。”不断有司机凑近问她。
她只是摇头。
直到凌晨三点半,无论任何始发地,都再没有航班会降落。她仍站在原地,仿佛离开就是一种认输,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孟厌修轻飘飘的承诺所欺骗。
“没公共交通了,拼车45,包车120,走不走?你出去排队打车至少半小时。”一个司机站在她面前,问了又问。
她低声说:“不走。”那声音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
司机摇头叹气,又去问别的人,留下她与一地冷清。
她看了眼手机,通话记录里十几个拨给孟厌修的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她咬住发颤的嘴唇,决定再试最后一次,如果依然没有回应,那就意味着,孟厌修是真的无法接听。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没有直接重拨,而是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按下那串熟稔于心的数字,看着那串数字变成他的名字,像在执着于一场无意义的仪式。
然而,电话却在此时接通了。
雾见微腿一软,扶着栏杆缓缓蹲了下去,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孟厌修……”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电话里传来孟厌修断断续续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他只说了三个字:“来见我。”
“你等我。”她也只回了三个字。
说完她转身追上刚才那名司机:“我走!”
司机皱皱眉,摊开两只手:“车早开走了,你现在只能去外面排队打车。”
她眼眶一红,什么也没说,又跑向出租车等候区。一走出机场大门,她才发现外面暴雨如注,等车队伍蜿蜒如长龙,有人从凌晨两点等到现在,还困在雨里。
可她等不了。
雾见微径直冲向队伍最前方,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刚坐进车后座,她一把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喂!你怎么插队啊!”司机瞪大眼睛,对她吼道。
车外也传来阵阵指责,等车的人都在附和:“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大家都在排队,她怎么好意思啊……”
雾见微充耳不闻,侧身对后座的夫妇道歉:“抱歉,我有急事。但我不是要插队,我只是想先离开机场,目的地按照你们的来,车费我出,不耽误你们行程,可以吗?”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见她浑身湿透、眼神破碎,最终点了点头:“车费不用你出,顺路的事。”
“让我上车已经很感谢了。”她声音发颤,却极为坚定,“车费必须我付。”
还没商量出结论,司机已一脚油门驶进雨里,出声打断:“都坐好。你们这属于拼车,都要付。”
“这也合理。”那对夫妇说。
“好。”雾见微看着窗外,眼泪无声地滑过鼻梁。
送走一家三口后,雾见微将钱教授发来的医院地址报给司机。
她紧攥着衣角,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钱教授的话。钱教授告诉她,这是在不影响她的情况下,破除诅咒的唯一办法,但手术失败了。
到医院时,暴雨更狂。车刚停稳,她便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幕,一步一个水印地推开了病房门。
钱教授与她目光一触,默默起身,将空间留给他们。
孟厌修费力地转过头,夹着血氧仪的手指微微颤动:“阿雾。”
她在门口怔了很久,才一步步走近。看着孟厌修苍白如纸,毫无生机的脸,她伸手捂住孟厌修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你又骗我。”
“你淋雨了?”孟厌修定睛看着她,眉心紧蹙,“你从哪儿过来的?怎么淋成这样?我让人现在送套干净的衣服来,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上。”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轻轻伏在孟厌修身上,泪水比窗外的雨更密:“孟厌修,我恨你。”
孟厌修艰难地抬起手臂,尽力环住她颤抖的肩,嗓音暗哑:“没事,我会留很多很多钱给你。”
雾见微眼睛红得像杏核般望着他:“你敢死,我就拿你的钱去养男人,一天换一个。专挑年轻听话的,还烧照片给你看!”
孟厌修倏然笑了,笑声牵动伤口,变成低咳:“嗯,你玩玩就行,别动感情。”
“你!”雾见微真想扬手给他一巴掌,最终却轻柔地捧住他的脸,眼泪砸在他嘴角,声音破碎,“我不准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