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者,往右。”
交互协议里不时传来的摄像机的低声提示,骊执一手握着钥匙,一手提起骊镜,闭紧了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洞穴深处走去。
为了缓解那要把她脑子挖出来的痛苦,她暂时关闭了各项传感器系统,靠着骊镜作为她的眼睛,继续往里走。
“我的想法很简单。”
骊执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安夏不在这里,我们现在没有武器,打不破牙齿。”
“可《身临其境》评判玩家的要素就是剧情推进度,所以它不可能给人死局。”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间,但或许,就是从骊镜背着她飞往实验室起,两个机器人就多了个互相“接话”的习惯。
“没错。那再往深处走,从口腔走到扁桃体,从食道走到祂的胃——”
越过一个凸起的石坡后,黑暗的巷道愈发变得狭窄了,湿滑的、微微颤动的地面上,骊执不得不弓下身子,尽可能地将重心降低。
“我猜,现在应该是到达‘食道’了。”
“我的视角里,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形状,” ,摄像机小声地播报着状况,“往里走还是一团黑,像我们之前见过的BOSS的数据流。”
“……系统已经刷新了一次任务。”
交互协议里传来骊执平稳的声音,“这个地方的负面效果,是能通过我的传感器干扰大脑,从输入端口下手。”
“创造者的意思是,没准我们已经进到祂的数据流空间了。”
摄像机伏在她的手笔上,能听到骊执身体里传来细微的、能量液的平稳流淌声。
“前面有石子——小心!”
“!”
骊执条件反射地扶住了洞壁和摄像机,钥匙刮擦在岩石上,留下几道细细的刻痕。
被剥夺五感的滋味,骊执还不是很习惯,紧急刹车才没被绊一脚。
“骰子的数据流是攻击身体,无腿人的是在吞噬记忆。这次的‘光敏症’,看起来像是把这两个效果叠在一起。”
光敏症。
是因为眼前这个怪物见到一点光,就要疯狂攻击“食物”吗?
靴子踩在“食道”上,皮革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脆生生的。
骊镜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名词,只用了一秒就理解了这是谁的外号。
创造者像是在讲笑话活跃气氛。
当然,或许也是……不想再让他为了刚才的事情担忧。
在骊执无法感知到他的时间里,他看到,她的身体倾斜地悬挂在悬崖边上,土尘随着崩裂的山峦弥漫在空气中。
他拼命地把她往上拉,机体在崖壁上磨出一道又一道刻痕。
可骊执看不到他。
这个副本,再一次把他从骊执的世界里剥离了。
时间仿佛一点点回退,回退到了地球上的那些瞬间。
某种难以形容的默契,让他的思维和骊执有一瞬间的同步,福至心灵,想起了实验室里的过往。
那个时候,他作为一个被训练的人工智能,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沉寂在冷冰冰的数据库里,能感知到的只有骊执写给自己的命令行,他不知道交互对面的那个人是高兴还是难过,焦虑还是兴奋。
只因为,他是机械。
机械挤不进人类的世界。
“钥匙现在有感应了。下面应该有什么好东西,能激活它的空间效果。”
掌心的钥匙变得越来越烫,骊执不得不将手指的温度模拟模块调低了不少,试图将那块金属的热量传导走。
“创造者,我们这回要不要考虑,怪物想要什么器官了吗?”
骊镜记得这是骊执思考的线程之一,适时提醒到。
似乎是终于走到了洞穴深处,潮湿得能长蘑菇的空气里,骊执站出了脚。
她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块地面开始活动、鼓起,地面返潮得过分,当骊镜提出,出现了一处处盛在小坑里的积水时,骊执试探性地冲“积水”处扔了个石子,“沙沙”的腐蚀声就结束了它的生命。
鼓包处如同注入了黏腻的脓液,晃悠悠地朝着骊执的方向流动,如同咕蛹着的活物。
仿佛潜伏在黑暗尽头的未知怪物,已经隐约注意到了她的方位。
“现在看不到怪物的具体形态。等看到祂的身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再看祂缺失什么也不迟。”
水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黑幽幽的洞穴里,骊镜感受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机体顶部。
“骊镜。我刚刚把我的状态同步给你了。”
骊执静默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安抚道。
“就当为了让我自己安心吧。”
“虽然情感模拟模块出了毛病,但我老是感觉,你有点难过。”
她的机体无法“感受”到不安,但她的底层逻辑,依然“知道”应该去安抚同伴。
骊镜怔愣地接收了仿生人磅礴的数据流。
无光的夜里,他能感知到那颗金属核心的滚烫温度,看到每一个决策里,她的挣扎与考量,她对自己锋利到疼痛的评判。
“这里加载了我关于你现在的所有想法,由此证明我接下来的话都是可信的。”
骊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
如果说平时和骊执交流,是在属于他们两个的加密频道谈话,那直白地交出自己的全部数据流,就如同是贴在她的脉搏上,可以听到每一声心跳。
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最无私的信任。
“你的情感模块出现了消极情绪,虽然我知道这不会影响你的行动效率,但任务需要一个完美的参赛者,不能因为你的不安,对我们的核心目标产生影响。”
仿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我失去情感模块的机体,能给你的答复。”
“它目前没办法产生情绪,所以做不到共情。”
骊镜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靠在她手边。
听到骊执这样说,他并没有所谓的“受伤”的感受。
只是这样,就够了。
从始至终,他其实……并不在乎骊执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工具,队友,还是……
他怔愣了一下。
还是一些,由他隐秘而卑劣的情感,导向的身份。
过于贪婪的情感,对于一个人工智能——尤其是对于骊执的人工智能而言,似乎算不上什么合格的答案。
那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那些可以称之为奢望的,更深刻的关系,不该在他的考虑里。
他只要站在她身边就好了。
只要他还有机会陪她站在这里,只要他的创造者,依然还在需要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可能看到了悬崖,看到我差点掉下去。”
“……对不起。”
“是我自己不想让你难过。”
即便世界剥夺了她去爱的能力,她的核心指令,依然会越过纯粹的理性,毫不妥协地指向你。
“骊镜,这是……我自己,能给你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