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几人沉默着处理掉了廖光远。
一个月过去,觉得风口避开,柳和玉也要去追寻自由时,廖光远尸体被发现。
几人暗自紧张,但又觉得几人没留下什么信息,不足为惧。
结果大理寺迅速找到了异常的信息,发现名录的问题,以及从寺庙修建者入手。
几人迅速串好口供,撇开关系。
结果大理寺方面像是敏锐的猎狗般拉出楚诗怜,又把柳和玉从棺材板板里撬出来。
这也就算了,线索就断在这里,根本联系不起来,一般的官府就收手了,草草结案。最多算柳和玉逃奴,接受一些惩罚,这事就完了。
结果又冒出个仿佛能通阴阳一般的神画师,竟然把廖光远那副损毁的高腐面容给画出来了,那家里不缺钱的少卿直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什么线索都往大理寺去。
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三人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大理寺那两个仿佛开了神通一样的人打的稀碎。
楚诗怜也因为和廖光远的关系被重点怀疑。
再加上此时崔衍已经将目光移向慕汇,于是楚诗怜为了转移视线减轻嫌疑,站到高楼之上,故意坠楼跳河。假装受害者。
此事沸沸扬扬。
此时柳和玉已经被抓,三人为掩人耳目,不敢表现有关系,只好通过书信来往。
柳和玉和狱卒以往认识,那狱卒卖他一个面子,给他带给陈家做仆役的朋友一张纸条。
当然,狱卒也不是个粗神经的人,帮忙归帮忙,也怕自己做了帮凶,反反复复检查纸条,确认纸条上只写了几行没什么问题的字,才帮他转交。
“吾将死,命无惜,赠吾物,聊寄君,望珍视。”
落款:柳氏弟和玉
看似没问题,但那朋友很聪明,一看就知道不是写给自己的,于是将纸条想办法给了慕汇。
他见过这个人,曾经看到柳和玉给此人写信感谢,落款就是这个。
慕汇拿到这张纸条就明白了柳和玉的意思。
我就要病死了,慕汇,我会为你顶罪,照顾好诗怜。
——柳和玉
慕汇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这时候也没办法再给柳和玉寄信,否则所有人都会暴露。只能这样走下去,不能回头。
柳和玉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进程太顺利,大理寺反而会对结论产生怀疑。于是他故意一直垂死挣扎,哪怕占不到理也要死鸭子嘴硬,让大理寺看见他的反应,一步步认定,最后在看见关键证据时,目眦欲裂,万念俱灰。这样大理寺就会顺着他的想法认定。
人总是会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所以柳和玉就给大理寺创造一步步抽丝剥茧的假象。
反正人也抓到了,而且也说的通。
这时绝大多数案件就这么结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大理寺出了两个反常理的人,他们顶着压力,也要继续查清一点,毫不放松。
此时廖家父子上京,给出廖光远有未婚妻的关系。
楚诗怜再度处于风口浪尖。
慕汇找到楚诗怜,说算了,他等着认罪。
但此时,楚诗怜没看他的眼睛,问了一个致命问题。
你的父母妻儿要不要?
慕汇僵住。
你没有兄弟,你的父母只有你一个独子。
你死后。
你的父母该怎么活,你的妻子嫁给你多年,久在深宅,她怎么活?你的女儿只有五岁,尚且懵懂,就成了罪臣之女,受万人唾骂、指摘。
她要活成我这副不人鬼不鬼、可悲的、恶心的模样么?
你想过么。
楚诗怜成了第二只狐狸。
她认下了杀害爱人的罪名,吞咽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血泪,打算奔赴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死。
孩子啊,你不要成为我。
“有罪的是我,我罪该万死。”
慕汇忽然跪倒地上,这一下没有收力,两膝瞬间渗出血花。把在场的人都惊住。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仿佛尘埃落定般。
“这就是事件原委,望大人秉公处置,也求求大人对他们手下留情。”
根据慕汇供词,差役找到了他埋在地下的凶器,正是那把他家中丢失的刀,还找到了许多可以证明慕汇证词的证据,包括他半夜潜进楚诗怜卧房偷走的那封写满痛苦怨毒的诅咒信。
这下当真是板上钉钉。
正当崔衍忙着整理各种材料,依法判决之际。
笑眯眯的宦官找上门来,道:“皇上有令,召少卿大人入宫。”
崔衍心中一震。
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收拾一番,乘车入宫。
那座宫殿还是如永夜般深黑、幽暗。
烛火像是前往地狱路上的冥灯,照的人脊背发寒。
陛下数年不朝,近些年更是愈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时常有说着笑着就将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的事发生。
但对方毕竟是自家表兄,崔衍并没有非常忐忑,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臣,崔衍,参见陛下。”
“衍——”
缥缈纱帐后的人声依旧低沉,但似乎带着几分笑意。
这是……心情还不错?
崔衍燃起一点希望。
“臣在!”
“听说景乐寺的案子你破了?”
崔衍答:“正是如此,已抓住真凶。”
皇帝的声音此时仍是轻松的:“是么,你都打算怎么判决?”
崔衍斟酌回答:“杀人者斩,包庇顶替者流放北地。”
却听皇帝轻笑了一声。
崔衍却感到头皮发麻。
只听皇帝轻松而温和道:“扰母亲清净者,都杀了吧。”
崔衍大惊。
“陛下万万不可!”
他立刻跪倒,以头触地。
“陛下孝感天地,然律法昭昭,杀人者自当处斩,但其余罪不至死,望陛下三思!”
大殿忽然沉寂。
仿佛尘埃都被冻结,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酝酿。
内侍监大太监邓枢都看得紧张,不停使眼色,让崔衍不要忤逆陛下。
但崔衍坚决地跪在地上,似乎有自己的坚持。
半晌,只听皇帝发出一声嗤笑。
帷幕被拉向两边,寂静的大殿只能听见一个人行走的声音。
最终这个声音在崔衍身前停下。
一双没有血色、透着青色经脉的苍白的脚出现在崔衍的视线。
“抬头。”
头上传来男人冷峻的声音。
崔衍抬头。
终于看见了这位日渐疯癫的表兄模样。
乌黑长发散落,随着殿中阴风飘荡,面色苍白似鬼,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在这样马上就要下雪的天气,赤裸着双脚。那双冰冷的黑眸深不见底,居高临下睥睨着崔衍。
皇帝今年三十多岁,但是分毫不显老,反倒像是早就死在了某个时期。
不知春秋,不识寒暖。
嗜血残忍。
皇帝冷漠地伸出一只手,扣住崔衍的下巴。
“你敢忤逆朕?”
那双眼睛幽暗的可怕,好像此刻回答错一个字就将万劫不复。
崔衍却丝毫不惧,反而缓缓道:“天寒,陛下多添衣。”
皇帝“呵”的一声,丢开他的脸,嫌弃地擦了擦手,骂:
“一副崔家人衣冠禽兽的模样。”
不动声色,崔衍眼中顿暗。
“没有你兄长长得顺眼。”
谁都知道,崔氏二子——崔游肖母,崔衍类父。
先太后是崔衍母家。
旁边站着的邓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行了,你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皇帝抱怨道:“按你的秉公处理去吧!”
崔衍站起来,缓缓躬身行礼:“谢陛下成全。”
这天早晨,大理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被大人抗在肩膀上看热闹的孩子。有些商贩也是鬼机灵,竟然抓住商机,把东西都卖到衙门口来了。
大家交头接耳,显然都对这件震动京城的案件好奇不已。
而今天,正是宣判罪犯罪行的日子。
“咚咚咚咚咚咚——”
衙役手持杀威棒,分立大堂两侧,低喝道:“威——武——”
杀威棒的威严的响起,打断了百姓的议论纷纷,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
沉重镣铐声自朱漆大门内响起,三名囚犯被押解而出,蹒跚跪在冰冷的石阶前。
昔日的户部主事低着头,穿着污浊的白色囚服,发冠歪斜,一言不发。
马奴被两个衙役架着拖出,单薄囚衣空荡荡挂在嶙峋的瘦削骨架上。
他意外的长着一副读书人相貌,只是憔悴的多。自被带出来就一直在咳嗽,进气比出气少,脸色青白,脚步虚浮。铁链在他的腕上晃荡,仿佛随时要压碎这具病骨。
然后是容色倾城的歌女,她未施粉黛,也未束发,但是发丝齐整,两颊瘦了许多,显得柔弱少了三分,尖锐多了三分。垂着眸,神色静默。
崔衍身着庄严官服端坐高堂。
“明镜高悬”四字四字高悬在他的后方,显得格外肃穆。
惊堂木响,审判开始。
最后司刑官声音洪亮地朗读判决,在场百姓都屏气凝神。
“奉旨会审,案犯慕汇、柳和玉、楚诗怜,罪证确凿,依律宣判!”
“案犯慕汇! 尔本朝廷命官,理应为世表率,却因私怨,萌生杀机。于天顺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城东景乐寺后山,以利刃戕害人命。行凶之后,不思悔过,反生侥幸,残忍毁尸,竟将尸身藏匿于景乐寺偏殿金佛腹中。此等行径,非但触犯王法,更是亵渎神灵,玷污净土,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案发之初,尔又集马奴柳和玉、歌女楚诗怜为尔搬尸,掩藏血迹。待到东窗事发,此二人接连自认凶手,企图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幸赖陛下圣明,法司详查,终使真相大白,尔之奸谋未能得逞。”
“依《律疏·贼盗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尔故杀属实,罪当极刑。又依《杂律》:‘诸残害死尸及弃尸水中者,各减斗杀罪一等。’ 尔藏尸佛腹,情节尤为恶劣,加等处罚。数罪并罚,判——斩立决! 怜亲族分毫不知,家产抄没,免除流放。”
“案犯柳和玉!” 司刑官目光转向跪在地上,已经咳出鲜血的柳和玉。
“尔身为奴仆,却不守本分,徇因私情,参与移尸、毁尸、藏尸过程,此乃包庇重犯,协助灭迹之实。事后更愚昧侥幸,竟欲以残躯为其顶罪,扰乱法司视听。按律:‘知人犯罪,事发,同情藏匿,减罪人一等治罪。’ 尔虽非元凶,然助纣为虐,其行可悲,其情难恕。姑念尔身处卑位,未参与行凶,有制止之行,将功赎罪,且有顶罪未遂之节,特予减刑。判——流放两千五百里,刺配岭南烟瘴之地,终生苦役。”
“案犯楚诗怜!” 他看着年轻的女子,声音中带着一丝对红颜愚昧的叹息,“尔明知慕汇杀人,非但不举,反屡此为其转移耳目。更在公堂之上,编织谎言,妄图为真凶开脱,乃至甘愿顶罪,自承其凶。按《斗讼律》:‘证人不吐情实,减罪人罪二等。’ 又妄自顶凶,以图欺瞒,与诈伪同罪。尔一介女流,愚忠情痴,触犯国法,判——流放两千里至北朔府,没入官婢,终身不得赦免!”
判词宣读完毕,司刑官将三支代表最终判决的火签令掷于地上。
“验明正身,即刻执行!”
衙役应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