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私语唯有他们二人听清,秦施施脑中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咽了喉头疑问,只是看着凌慕阳的眼睛。他的眼里倒影着她诧异的神色。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我只要你陪着我。”凌慕阳道,“你放心,三年后若是不成,我也替你寻好后路。”
秦施施摇摇头,她并非惧怕凶险,而是她实在无能为力。
父亲常说她蠢笨,夺嫡一事,斡旋诸侯,游荡朝野,岂是她这般蠢笨的人可以行得来的?
凌慕阳再劝,她也只是轻轻摇头。父亲与太子交好,若是如此,他们便是真正刀刃相向,你死我活。
到时岂非要和秦氏一族对抗?想想那样的场景,她便生出了退缩之心,并不愿掺和进来。
“太子不会放过冷枕玉的。”凌慕阳耐心地握住她的手,将曾经冷枕玉替太子行事,诬告静王府私藏纳垢一事细细道来。
去岁秋日,冷枕玉来了金陵,借郑密之渠,进入了太医院署学习,而后做每日司官,负责记录医署每日药材采买进出。
由他记录,静王府采买药材达数百种之多,其中珍贵的天山雪莲、熊掌、鹿茸等更是多达二百斤。雪莲体轻,若说他静王府有数百斤,岂非半个皇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秦施施这才恍然,原来当时她所见江宁在偷偷摸摸转移药材,便是因为此事。为了不被人察觉,便把府上存药也一并运走处理掉。
不过是一些药材,竟要如此彻底毁损,也实在浪费。
“同为皇子,可父皇忌讳我,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少不了要掉一层皮。”凌慕阳说这话时是轻轻带笑的,可秦施施却分明看清楚了,他幽深的眼底覆盖不住层层寒霜,隐隐闪烁着复仇的血光。
如此大的变故摆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兴许这就是父亲所嫌弃她的地方,原来乡野长大的她,手上纵使有出神医术,在如山大事面前,依旧会束手束脚,茫然无措。
秦施施将手心从凌慕阳手中抽出来,她面色苍白,一双水眸里愁绪无从躲藏。“殿下,我是个不幸之人。”她推辞道。
“不由你说了算,由本王说了算。”凌慕阳在她面前鲜少如此自称,如今这样傲慢的姿态,却好像冥冥之中在给她力量。
可这终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一张无形大网从四面八方散开,将她团团围住,叫她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秦施施疲惫地摇头,丝毫未察气息里隐隐蔓入的迷香,只觉体力不支,眼皮渐重,身躯终于抵挡不住滔滔而来的困浪,来不及思索出凌乱的源头,她便无力地滑落榻间。
床榻上,一男一女,女子昏睡着静卧,露出半截瘦弱的肩膀,梨花白的里衣散发着淡淡的丝绸珠光。男子倚着床背,帘幔遮住他的身影,却遮不住他深情的神色。
一双宽厚的手掌把秦施施半蜷的身体放平,她就好像一个小猫,熟睡着伏在榻上,柔软的发丝被男子抓在手心。
凌慕阳望着手心那一捋墨发,掏出匕首,轻轻一划,一截发丝落在他掌间。他沉默着割断自己的长发,一同系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一个红色的锦囊里。
新婚之夜,他们未曾有过的执法之礼,如今他只敢悄悄补上。
他坐于榻上,轻抚着秦施施背,尽情地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异香,躁动的心逐渐缓解。再细细回想过去,到底是什么时候让秦府的美人计得逞了呢?
是发现她并不如面上所那般任人欺凌的时候吗?还是在与她的新婚之夜?亦或者在游湖时?
兴许还要更早……
不管何时,横竖如今,她还在身边。
差一点他就失去她了。
夜深了,一股雨后东风从窗隙探入,发出浅浅的呜咽。凌慕阳掌心轻抚枕熟睡的女子,眼神轻柔如化开的雪水,在她柔弱的身躯流连。
暗卫的声音传来,他看了看香炉里的安神香,确认了秦施施睡得正好,勾起唇道:“把冷枕玉送给太子。”
女子在睡梦中也难安,凌慕阳提出那样离谱的要求,若是她答应了,那么从今夜之后,她真的要脱离秦府,成为静王府的助力了。
即使她已经被逐出家门,心中纵有不甘,却不忍做到这一步。梦里,她眉头紧紧挤成一团,直到凌慕阳有些温凉的指尖抚上她额际。
指腹轻轻拭去她的顾虑,他躺下去,拥她入怀,轻轻吻上她额角:“你不必急着回答。”
清晨的鸟叫欢快,在树梢连连跳跃,影子略过枝头,留下叶子沙沙作响。
种种思绪缠绕,加之凌慕阳灼热的目光时不时扫射她身上,秦施施醒来时,有些昏昏沉沉的,差点撂倒在床前,所幸凌慕阳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她。
他摸了摸她的额际,检查了并无发热,手心捧着她的脸,又细细查看,秦施施不舒服地把他双手拨开,嘴里答应着说自己无事,径直往梳妆台走去。
身后人眼神幽怨,心想她当真是个不开花的铁树,便是半点培养感情的机会也不会给他。
合着从前她并未存心引诱他,而是他自己心中有鬼?
用过了早膳,凌慕阳说这便启程去往姑苏,带她去见一个人。秦施施自知逃不出凌慕阳的手心,又劝说不成,也只能先同他回去,再细细打算。
“师兄呢?”秦施施道,“是我要和离的,也是我要离开王府的,与他无关,你不要为难他。”
凌慕阳点点头,好声好气地哄道:“那是自然,只是我回来了,自然不要他陪着你。”
他倒实诚,说了自己心中嫉妒,秦施施无奈,见他承诺了,便转而问道:“你要带我见谁?”
他却不语,只是把自己带来的些许玩意儿给她解闷,秦施施见了荆州独有的竹编,一时惊喜,心头畅快,也轻轻笑了起来。凌慕阳望着那轻颤海棠迎风浅笑,心头暖意哄哄。
恰有婢女拿了今日的药进来,浓墨般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味,凌慕阳闻着那味道也不由得皱眉,却见秦施施面色如常,径直端起药碗,试过药温了,就那样子直接灌进了腹中。
即使她眉头没有皱一下,可面色顿时发青却是阻止不了的,她舔了舔舌尖,对那侍药的婢女安慰道:“没事,没事,良药苦口。”
明明喝苦药的是她,哄人的还是她。
凌慕阳脸色一沉,那婢女见状连忙退了出去。秦施施回头看去,只见他把一块香枣糕拨开递到了她唇边,香糯的气息盈满她鼻端。
她一愣,四目对视时,才伸了手,接过他递来唇边的糕点,轻轻咬开,浓郁的甜瞬间盖过口中苦味。
可眼前人却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道:“走吧,早些出发。”
秦施施也算是被他扯着把柄,不得不顺从着,纵使心中担心,亦未敢多言,只是径直先走了,随后想起来,又停了下来,凌慕阳在她身后,也觉得诧异:“怎么了?”
“殿下先走吧,我跟在殿下后边。”秦施施道,“我有时忘了尊卑,请殿下莫要……”
语未出口,凌慕阳便揽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拉近身旁,秦施施连忙侧过脸退让,怕在院中被人笑话。
“施施,你是与我并肩而站的人。”凌慕阳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砸入她心间。
暖阳洒落屋檐,融了他常年冰霜的面孔,秦施施好似听到融冰雪水滴落屋檐,滴答滴答的清脆,传得很远很远。
一连几日,他们白日赶路,夜间住店。奇怪的是,陆礼也一路相随,秦施施好奇,便问了一句凌慕阳:“陆大人乃是泸州知府,这几日休沐?”
凌慕阳替她试了试药温,见合适了,递给了她,旁边放着一块方糖。
秦施施顺从地接过喝下,只要熬过了这半个月,往后便都好了。
“他是姑苏人士,告假回家奔丧。”凌慕阳声音清冽,“你便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回京时又是否被刁难吗?”
“我问了呀,你不是不说吗?”秦施施觉得凌慕阳有时候是真的很难相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不说,你便不再问了吗?”凌慕阳又揽着她。
低头时,冰冷的唇恰好擦着她的唇瓣,秦施施双手抵在二人之间,却明显感觉到此次他全身火热,力气也比之前大了许多。
她侧过头去,抿唇不语,也有些生气。
是他不说,如今又来怪她,横竖都是她的错!
可那人已经开始低头浅浅咬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和略略有些凉的唇触及耳畔时,她酥了半边身子,不由得低呼了一声:“不要……”
秦施施用力地推开他,却被他凌空抱起。他望着她,双眸里满是热火,不知道是生了气,还是这些天的忍耐到了极限,他并未放手,只是把她放入榻上:“施施,你这几日,不是问冷枕玉,就是问陆礼,却独独不问我。”
“这不公平。”他的声音有些闷。
凌慕阳果然是生气了。秦施施心想,略软了心肠,嘴里嘟囔着:“只准你有旁人,却不准我有。”
“你在吃醋。”凌慕阳从她颈间抬头,手掌解开她系带,挑开最外层衣衫,眼中情意渐深。
她看到表兄时,不知会是何神情,凌慕阳含笑吻住她,这次由浅到深,自上而下,并未给她喘息之机。
“你……轻些……”秦施施颤抖着,只怕客栈这小床经不住他这般胡来。
他却喘着粗气,握住她腰身,忍得面色通红,“四十九日了。”
“什么?”秦施施被他带得昏头转向的,眼角沁出泪水,只得胡乱问着。
身上的人却没有应答,只是用力握住她,专心地去到更远的地方,势必让她无处可逃。滚烫的汗水如雨般,濡湿了赤着的二人。
他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井水吸干,不断地潜入,又不断地调整方向,像是要从各个角度去了解她。
夜里泉声清浅,城里星光伴月,直到东方熹微晨光初显,才止住了些许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