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渍蜜桃,蜂蜜黄油脆皮鸡,番茄牛肉,还有一大盘被隗祯勒令要吃掉大半补充维生素的沙拉。
这个时候濮怀玉就要小声抱怨了,工作一天下班还要干巴巴地咀嚼又贵又不好吃的蔬菜沙拉,真是太命苦了。
实在是没有任何做法可言,只吃原原本本的菜叶子味。不挑食如濮怀玉,都情不自禁埋怨这些昂贵的有机蔬菜“只骗有钱人”,抱怨隗祯跟那些人打交道“精神都腐化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吃了很多,就着一点不太健康的沙拉酱,撇下蔬菜香喷喷地咀嚼起牛肉来。被她搅和在一起的苦菊和菠菜剩下了不少,只得隗祯收拾残局,分毫的酱汁不曾蘸,说:“没有那么难吃吧。”
他为了保持身材吃得干净,造福的也是濮怀玉。因此濮怀玉想了想,觉得算了,摆手:“反正我吃的够多了,剩下的你来吧。”
而且隗祯这么好养活,吃点菜叶就能活,将来他没了工作,她有,养起来也不吃力。
吃完饭,隗祯一如既往赶濮怀玉去沙发,将餐桌和厨房都打扫干净后摸进盥洗室用了口喷,然后跟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着看着,濮怀玉亲一下他的脸颊,他再小心翼翼亲回去,好像屏幕上放的不是浴血□□,而是某部被外国人用作圣诞夜消磨时间的爱情喜剧片。
比起嘴唇对嘴唇,甚至用到舌头,濮怀玉觉得这样也很好。隗祯的风格就是不符合年龄和阅历的清纯感,之前亲嘴不成,她起先不依不饶,后来渐渐接受了这种亲法。
像小孩跟同伴奔跑在老街上玩游戏时,忙里偷闲舔一舔手里的棒棒糖。
舔太多次,太甜,会忍不住任性地扔到街角的垃圾桶里;像这样偶尔来一次就好,甜蜜得恰到好处。中国人不就是这样吗,推崇不那么甜的甜点。虽然濮怀玉喜欢巧克力,但她也能接收到这种魅力点。
包括腰际垂坠的狗牌。濮怀玉问隗祯“是不是回来以后上班都用它”,他欲盖弥彰回复“也不是天天都用”,她就觉得心痒痒,看电视时不时伸手过去,拨一下。
那些在心灵上有求于隗祯的访客,知道他从容温情的面容下藏着一个刻有“Cat”字样的金属片吗。
这可真是,有够风骚的。
听着“铃”“铃”的拨弄声,隗祯本能地觉得危险,好像散发着肉味的狼嘴已然咬在自己的脖颈上,避开动脉,图谋的是其他。
“……再看一集,我送你回学校吧。”他很有边界感地轻轻拂去濮怀玉不依不饶的右手,改成纯粹的牵手,“这段时间学校里面人不多,我可以一直把你送到宿舍楼下。”
濮怀玉应了一声,心想网上推崇的“阳痿人夫感”是不是隗祯这种呢,所谓边界感强烈到可笑。
不过她有暗中观察过,隗祯应该并没有真的阳痿,虽然他已经踩到了二十五岁这个活性大大降低的时间点上。
实在不行,还有很多别的方法。濮怀玉的心态很好。
系统:「噗。」
「不要模仿小玉的笑声。」隗祯还有些许不自然,语气略显生硬。
系统并没有刻意模仿,它只是默默记住了任务对象颇有嘲讽力的很多个瞬间:「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你的多次拒绝,濮怀玉有点怀疑你的生理状态。」
装什么装,要伺候人就进行到底啊,系统很不理解他。
不是情趣性的欲拒还迎,隗祯好像真的在考虑“不能耽误濮怀玉”这件事,可这本就是伪命题,因为濮怀玉不会记得他,不如抓紧时间及时行乐,至少她可以留在他的回忆里。
当然,隗祯也可以选择忘却。但时至今日,系统认为他不会给自己这个选项。他是个比濮怀玉还要狂热的骑士病患者,用这段单方面的记忆折磨自己的下半生完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小玉还很年轻,可以去做很多更伟大的事,去建功立业,不应该跟我……我这种人沉溺于感官的快乐。」
系统:「你自己看看你家小玉。」
隗祯扭头,濮怀玉正趴在他的肩膀上,用黑白分明的瞳孔看他。
这人在叽里咕噜想些什么呢。濮怀玉只觉得气氛还挺好,认真询问:“你是在考虑我留宿的可能性吗?”
“……小玉!”
这是没准备好的意思。“我知道了。”她重新转回去,边吃零食边看电视,不忘安慰道,“你不用觉得有负担,顺其自然就行,我刚才也是顺其自然问一下。”
隗祯嘴硬:“我没有觉得有负担。”
“唉。没有就没有吧。”
看完一集,隗祯如约把她送回学校,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周围很安静,安静到让他觉得不远处那一点橙黄色灯光照下来很吵。
真不想走。如是想着,濮怀玉拥抱了他,隗祯更不想走了。
“我以前觉得很奇怪,我们宿舍楼下经常有情侣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抱着,周围其他同学经过也腻在一起,形成一根又厚又重的柱子。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乐趣,只是绕过去。”
她平和地说着自己的感受,手劲可一点都不平和,就好像能把隗祯强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后来跟简晟恋爱,我还是不理解这么做有什么趣味可言,只会让别人讨厌,还挡别人的路。”
“现在呢?”
“反正没有别人在。”濮怀玉理所当然紧攥他的腰和脊,“多抱一会儿怎么了。”
神啊。隗祯回抱她,闭上眼睛。
如果当初真的在这个世界降生,他会不会更幸福。
可世界上并无如果。自从濮怀玉正式开始念大二,她开始履行新学期的课表,隗祯就觉得心慌。
濮怀玉的烦恼则在别处。大二课业更加的繁忙,她还被老师发现了一点就通的天赋,逃不了课还得被点名回答问题,跟舍友玩闹已经很困难,和隗祯见面更是艰辛,只好见缝插针去他家坐坐,赖到不得不离开时板着脸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真的不想我留宿?”
男人神色矛盾,说不出来的急切笼罩俊朗的眉眼,偏偏那张嘴又说不清楚:“我——”
“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勉强。”
濮怀玉猜想,隗祯恐怕有一个时间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他自有打算,而他们现在处于“可以拥抱和亲脸”的时间段里。
唉。隗祯是信教么。濮怀玉没办法,只能悻悻离开,怀抱满盛的点心盒,像一只饿狼叼着不合时宜的狗盆。家养的犬类才会用的餐具,而她束缚自己的天性,也用上了。
隗祯心里无措,面上若无其事询问:“这周六晚上——”
“没时间。”
濮怀玉打断他,看到耷拉下来的眉眼又于心不忍,只得像他平常装傻一样,装作自己根本没有生气、一点没有生气,非常随和,“这周六我要跟朋友外出吃烤鱼,已经约好了。”
“好,那——”
“‘注意安全’。我知道。”
这模样,好像她隔空捏住了他的嘴。只可惜他们没亲近到这个地步,她可以“无意间”摸上隗祯的腰,但嘴唇不行。
想到这,濮怀玉又要生气了。但她最后只是晃了晃怀里的点心盒,说自己至少在下次见面之前会吃掉一半,然后敞开怀抱。
她很乐意体贴恋人,何况隗祯身上并无错处可言。
“双休日安排好自己,别总是挂心我。”濮怀玉抚慰性质地摩挲他的后背,“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如果谁莫名其妙要来毁了你的工作,你告诉我,我有办法。”
“……简晟去找你了?”
濮怀玉捏了捏他的脸:“这样就没意思了,隗叔叔。你不用管无关人士,只要感受生活的平和,还有跟我交往的幸福感,就好。”
她独自消失在门后,不要他送。
面对安静下来的大门和墙壁,隗祯只觉得心脏上面缺失一块,还有点酸酸的。
某种程度上,自诩保护者的他其实被濮怀玉保护。
「他们真的见面了吗?」
「……」一片死寂。
隗祯觉察出不对劲:「系统?」
系统遮遮掩掩道:「或许你该考虑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了,宿主。」
突然间,脑内闪烁的火花一路顺着腔壁裹挟到耳蜗。跟寻常电击不一样,这次隗祯更像是一座惨遭连坐的房子,真正的遭殃的是里面的住客,是可怜的濮怀玉,虽然他的疼痛感一点都不少。
不过,比起这点痛楚,隗祯更在意的是系统口中所谓的“更重要的事”。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系统都只会用平板的语调回应相同的内容,告诉他“系统正在维护中”。
隗祯几乎是挣扎着站起身,摸出手机拨给濮怀玉。
“嗯?我有东西落在你家吗?”她正走在回宿舍的阳光大道上,语意轻快,好像任何阴暗都追不上来,“还是说,你突然想开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隗祯脑内的理智彻底消失,所谓的谈判技巧也被他弃置一旁。
“小玉,不要去。”
“什么叫‘不要去’?”濮怀玉的脚步慢下来,觉得有些奇怪。
冷汗是躯体痛苦的余韵,心灵的痛苦却无法付诸于任何有形的物质。隗祯双手紧握着手机,他发现自己在笑——就像黔驴技穷,丧失了所有手段,只能用强憋出来的笑先说服自己“没关系”“一定可以解决”。
隗祯尽可能地让自己听起来很轻松,豆大的冷汗却已经滚落,砸碎在手腕处:“这周末不要去聚餐,好吗?我们可以在家里吃饭,一起看电影。只有我们两个,到时候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濮怀玉沉默片刻。
听起来似乎很有吸引力的邀请,带着泛起金色诱人光泽的迫切感。
这是老男人的奋力一搏吗?有点意思。
濮怀玉左手插进工装裤口袋:“我能看作是你害怕我离开的挽留吗?”
只是,不等隗祯说出“你怎么想都行”,濮怀玉便回答:“下个周末吧,答应朋友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为了恋人放朋友鸽子的事情,濮怀玉做不到。即便这个恋人是隗祯,她对隗祯前所未有地上心,也不能更改。
“就当是为了延迟满足,隗叔叔。我磨了这么久的性子,也请你有点耐性吧。”就当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报复,虽然濮怀玉本意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已经给了别人承诺。
她非常重视承诺,哪怕只是一顿饭。跟简晟分开是因为他违背承诺,跟隗祯在一起是因为他恰到好处地补全了那点缺憾。
“小玉,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
“你一定要让我进行取舍吗。”濮怀玉的语气变淡,“我会当做没听见这句话,你也不要再说了。马上我要到宿舍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电话被挂断,只留下隗祯陡然丧失浑身的力气,如烂泥般瘫倒在沙发上。
即将迎接濮怀玉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他手中掌握蛛丝马迹,甚至深度介入她的生活,依旧不能影响濮怀玉的义气和决心。
现在,系统也不能跳出来讽刺他一两句了,哪怕电击一下也好呢,隗祯意识不太清晰地如是想。
不行。
还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濮怀玉的安危还没有得到确定……必须得从其他角度介入。
总有办法。不断默念这四个字,隗祯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
总会有的,哪怕是他以身代之。
……
吃饭前,濮怀玉跟隗祯见了一面,理由是隗祯要给她挑选衣服。隗祯说,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都没有给她买过衣服。想到小玉穿着他买的衣服见朋友,他会很开心。
好可爱的趣味,像恰到好处耍小性子的猫咪。不是猫派的濮怀玉再一次被击倒,前不久电话里的不愉快顿时忘却。
“你吃味了?”濮怀玉嘴上逗弄他。
男人难得坦诚:“嗯。吃味。”
“其实没什么好吃味的,你选的衣服我会穿着到处走。”逗人玩是一方面,濮怀玉认真起来还是相当慎重的,“跟简晟不一样,他选的那些衣服啊,为他自己撑排面的成分比较多。”
“反正他是不会考虑穷人乍富,尤其是贫穷的女性突然穿那么昂贵的衣服外出,会获得什么样的反馈。”
“那他可真讨厌。……小玉,试试这件。”
买衣服的时间,濮怀玉跟隗祯聊了夜晚聚餐的起因和最终商讨的地点。甚至不需要隗祯旁敲侧击,她也会交代得很清楚,因为濮怀玉知道他无非是担心她的安全,说清楚就好。
至于他突然那么急色……濮怀玉原本相当厌恶这种类型的男人,然而放在保守派的隗祯身上,她反而觉得负负得正了。
分开前,濮怀玉一脸正直:“等我回来,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探讨一下你在电话里聊过的话题。”
但可惜,隗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跟濮怀玉所有的快乐,一遇上鲜血淋漓的生死瞬间,都浓缩成了仅有刹那的欢愉,留下的只有人耳已然捕捉不到的、高频的尖叫。
——因为就在当晚,宿舍四人散步的街道上发生了随机伤人的恶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