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隗祯出现的时候,濮怀玉也很吃惊,但她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了。
袭击者在繁华的道路上徘徊,起初无人关心一个漫无目的的散步者,直到他从外套中亮出菜刀,无神的眼睛一横,然后径直冲向毫无防备冯盈。
就这样瞄上四个女生里的最瘦弱者,这个普世意义上弱者中的弱者。
所以,濮怀玉何止是一点愤怒。
非亲非故带来的所谓“无差别伤人”事件,折射出来的逻辑却是电光火石间对强弱的迅速判断,看哪个更适合“处决”。这只是在挥刀向更弱者而已。
而该死的,绝不是她的朋友。
濮怀玉第一时间挡在冯盈面前,因而错过了朋友的表情,还有几乎要发不出来的那句“快跑”。
濮怀玉才不跑,她从来不害怕这种硬碰硬的。砍刀跟骨头狭路相逢,而此刻的濮怀玉有的是骨气和力气。她只知道旁观有多可怕,亲眼见证却一动不动不仅会消耗自己的良心,或许还有别人的、整个世界的。
她的本能是绝不逃避,先夺刀,再制服。
发狂的男人力气很大,濮怀玉觉得自己的力气也不小,但他们目标不一样。对方看到她送上门,第一反应是红着眼睛转变袭击对象。
无论如何,只要突刺出一个小口,把刀送进血肉揉成的躯体,就能达成报复人目的。而濮怀玉要在保护的基础上夺走凶器,确实有难度。
但她要做。
于是,刀从腰侧穿过,擦出血痕。濮怀玉反拧住袭击者的手臂,他在霎那间暴起,即将转换刀向刺进她的身体里。濮怀玉的手已然因为竭力阻拦有些变形,汩汩涌出炽热的血,血迹一直延伸到刀尖没入身体的部分。
不平者身上殷红色的热血,染红了很多个僵在原地的旁观者的眼睛,还有冷眼者手里的摄像头。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另一个热心路人拨开松垮的人群上前。濮怀玉想都不想,连挨了一刀的痛都没感觉到,跟冲上来的热心路人一齐将袭击者制服在地,为了防止他起身,整个人压在上面。
这男的肯定是练过的,体味也很重,喘|息的时候不像人,像得了疯病的动物。
“没有人报警吗?!还有救护车!这里有伤员,你们看不到吗!”
听到声音的时候,濮怀玉勉强支起一点眼睑。
到头来,不是什么“热心路人”啊。
……早知道这样,不如跟隗叔叔商量,她们四个登门叨扰,帮忙打打下手换一顿美味、温馨又安全的晚餐。她还能小小地炫耀一下自己养了只好猫呢。
现在受了伤,还要考虑怎么跟他交代,真难搞啊。
……
……
「系统重启中。」
「检验各模块无误。」
「欢迎您使用本系统,隗先生。」
「检测到线索五已解锁。」
「线索五:她从来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涉及生命。」
系统看到病床上的濮怀玉,再看看手臂包扎过坐在床边的宿主,了然道:「真是一场浩劫啊。」
「……」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濮怀玉原本即便进ICU也回天乏术,现在她甚至不需要在ICU搏命,睡一觉就行。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隗祯何止是一点不满意。
「我还没有质问你,为什么主角会死亡。」
「……已经够沉浸式了。」
他恨得要死,就像有人在心上动刀子,不用麻醉硬生生剜去一块肉。而他捧着那块肉,跪在地上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恨自己只能悄悄跟在后面,要是放下脸面硬凑过去蹭一顿饭,濮怀玉未必会不同意;恨周围人个个都被吓得什么都不敢做,但有胆量掏出手机一直站着录像,未来或许还会在网路上售卖。
此刻的隗祯,心里面只有无尽的憎恨和迁怒。让濮怀玉这样的人死,在他看来是一整个世界的损失,她就是这么好,这么独一无二。
「或许是因为,在书写‘濮怀玉’这个人的人生的时候,作者写不下去坑了。」系统道,「往好处去想,至少她只受了一点皮肉之苦。」
「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系统叹息:「非要比较的话,比任务对象还要辛苦的人根本数不清楚……」
濮怀玉的品性很突出,但系统也不会否认她的善良需要一定的机缘和运气,不是谁都能这么好运气,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都是好人的。不过隗祯执意如此想,如此替濮怀玉不公,它也不会多说什么就是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时候走下一步的流程了。
「宿主,你完成得很出色。」系统说,「等任务对象醒来,身体状况确认无虞,就可以算作任务结束了。」
「结合满一百的友好值,你可以额外再许一个愿望,当然内容得经过我们的检验。把任务对象带走肯定是不可以的,我们没有这个先例,也不会为你破例。」
隗祯默然。
「……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确定小玉的状况不会变坏?」
「真无情啊,果然回家的诱惑比异世界的露水情缘更重要。」系统刺了他一下,然后含糊其辞,「我们有自己的标准,到点会通知你的。」
隗祯冷静地接连抛出问题:「所以你们的标准是什么?我有必要知道。」
冷静中夹杂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一句又一句,企图撬动固成的机制,同时每一个问题都渗透着对濮怀玉的关心。
「如果得不到根治,小玉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在阴雨天气或是其他特定的情况下唤起阵痛,可以算是平安无恙吗?」
「如果犯人出狱后怀恨在心,袭击了彼时已经毕业的小玉,中断了她的大好前程,可以算是平安无虞吗?」
「退一万步说……如果伤疤影响了小玉未来的求职,她没有办法用才华换饭碗,可以算是所谓的‘确认无虞’吗?」
系统一度想要介入,切断他魔怔的连环问题,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宿主,系统的存在本就已经超脱人类理解的范围,可以完成很多个‘不可能’。」
它想,隗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你可以起死回生,濮怀玉当然也可以避免伤痕的影响。」
「在濮怀玉得到续写的世界里,她会是见义勇为的英杰,伤疤将成为她的勋章,是高升的利器。她的对手再怎么将自己揉进狗苟蝇营的勾当,都会忌惮这一最直白的、最需要勇气的盛举。她会无往不利的,这点不需要你担心。」
「至于标准,我只能说,到了该离开时间会通知你的。抱歉。」
一人一系统相对无言,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
冯盈参加了笔录,包括惊魂未定的林从露和齐央,刚刚过去的一晚上她们睡的很不踏实。而在她们三个里,眼下最冷静的反倒是差点有杀身之祸的冯盈。
“我的父母……在来的路上。他们刚知道小玉的家庭状况,无论如何都想来照顾她,谢谢她。”
冯盈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也谢谢你,隗老师。”
面对冯盈,隗祯态度平和,没有多热切,但也远远称不上冷漠:“不用感谢我,同学。感谢小玉就好。”
他不了解濮怀玉的朋友,更不用说朋友的父母,如今的他没有资源里里外外调查一遍,只能用普遍人性揣测之。大恩即大仇,隗祯很难认为背负这么深恩情的冯盈和家人将来不会因为情绪反扑伤到濮怀玉的心。
“隗老师,你的手臂——”
“一点小伤,只是包扎得夸张了一点而已。”隗祯起身,“既然你们来了,多跟小玉说说话,她说不定可以早点醒过来。我得回家看看煲汤,说不定中午就能用上了。”
齐央捏紧衣袖,小声道:“她躺了这么久,肯定饿了……濮怀玉胃口特别大。”
林从露指出:“所以很有手劲。我去问问护士,有没有哪里可以买到好吃的病号餐,或者这附近哪里有可以做饭的共享厨房。”
冯盈连忙掏手机:“哦,我妈说她跟爸爸来之前匆忙炒了两道菜,不会是小玉不能吃的那种吧……她虽然是超人,但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吃重油重盐的菜呀……”
三个女生各自拿主意的间隙,隗祯独自退出了病房,临走前很不舍地看了眼濮怀玉的睡颜。
回家的路上,司机问他手臂怎么回事,隗祯回答“女朋友带我一起见义勇为”,司机当即点赞,说:“那得给你们俩定制一个大大的锦旗放在家里呀!”
“我不记名,只记她的就好。”隗祯只轻声道。
他准备炖黑鱼汤,黑鱼豆腐汤。听说喝这个汤能加速愈合,伤口还不会痒。
一夜未眠,隗祯竟感觉不到分毫疲惫,买了食材便回家动起各色厨具。小玉。小玉。他想着她快快好起来,好全乎了,即便代价是他们的缘分就此被彻底掐断,只有一半的绳子攥在他一个人手里。
他想,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变的健健康康。他什么都愿意做的。
热汤出锅,被隗祯小心翼翼装进保温桶里面,汤汁溅射到手背上的灼伤感都不曾觉,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罢。
刚准备离开,电话打进来,说濮怀玉已经清醒了。他狂喜,连忙打了车去,拎着保温桶在病房外东张西望,看病房里的濮怀玉被围起来一大圈,众星捧月。
对了,说不定会有记者骚扰。隗祯根据自己的经验,不太相信这群人有职业素养。即便难得有那么几个有良心,也会受到其他人的裹挟。何况把濮怀玉暴露在更多双眼睛之下,本就会对她的人生造成麻烦。
系统做出补充:「会解决的,你能考虑到的,都在系统的考虑范围之内。」
“真不怎么疼。……你爸爸妈妈来了?这也太麻烦他们了。”
冯盈眼眶发酸:“不麻烦。我问过爸爸妈妈了,他们烧了两道清淡的菜带过来,你要是有胃口的话就多吃两口。”
濮怀玉正欲答谢,齐央面露不满:“你都这样了,还敢说什么麻不麻烦?受伤了就老老实实躺着!”
濮怀玉能不老实嘛。她抬头,向刚才唯一没说话的林从露询问:“人关进去了吗?”
“他还想袭击警察,罪加一等,应该够他关的了。”林从露叹了口气,“但能关进去,总有一天也会被放出来。我真担心他之后会找你的麻烦。”
这是个有点沉重的话题,濮怀玉却心大地表示“到那时再说吧”。毕竟她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人能保证这个还没来得及搞出人命的袭击者可以把牢底坐穿。濮怀玉觉得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对方坐牢期间好好发展,练点真家伙出来,防止打击报复。
“我妈说马上就要下车了。我准备去车站接他们。”
林从露连忙道:“我也去吧,两个人结伴不容易害怕。”
“现在是白天,我有什么好怕的——”冯盈笑着揶揄她,颤抖的手却没办法隐瞒。
在场所有人默契地选择忽视。
齐央轻松道:“既然这样,我留在这里看着濮怀玉,总得有个人能搭把手。”
然而等林从露拉开门,露出门外的人,齐央又很有眼力见地小声嘟囔“我也去”,默默跟上,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病房内,濮怀玉看着隗祯放下保温桶,慢条斯理露出袅袅热气,混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鲜香味。
她确实饿了,窸窸窣窣手钻进被窝准备摸摸肚子,却不小心触碰到侧方的伤口,原本不怎么疼也疼了。
就像濮怀玉面对一众朋友时理所当然,满脸“我就是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但隗祯一来,她就露出老实相,并且开始暗自庆幸没有把隗祯介绍给濮曼吟,否则一个告一个,那就真的完了。
濮怀玉心虚地缓缓起身。
“小心。”隗祯给她身后垫了很软的枕头。
在这之前,他已经将汤舀进小碗。濮怀玉闻着香味垂眸:“明天周一,你还要上班,工作丢了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请假了。”
他将汤碗递与濮怀玉,“慢点喝。”
她现在也不是能大口吃饭的状态。濮怀玉喝汤的间隙抬眸偷看:“你没有告诉妈妈和姐姐吧?”
“还没来得及。”
“别告诉她们。”濮怀玉吸着碗里的豆腐,“我逞能,让自己受伤,不能告诉她们让她们伤心。”
隗祯已经在凉另一碗汤,细致地给鱼肉挑出零星的刺。
“口味怎么样。”
“很好。”濮怀玉将吃净的小碗还给他,“你应该对你的手艺有点自信。”
隗祯继续沉默不语,好像一个无情的出餐口。
“你当时就在附近。”
“是。出来散步。”隗祯给了她新的一碗,“你动作太快了,周围人围起来也很快。我庆幸当时没看见你,但还是钻进人群里面了。”
濮怀玉摸了摸鼻子,骤然打破第四面墙:“及时行动帮助别人,是主人公的尊严。”
隗祯的面色随即一沉:“那我宁愿你不做这个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