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芮扬坐在厚实的地毯上，后背抵着柔软的真皮沙发。面前正对着茶几上的电脑，屏幕发出的亮光映在脸上。
明明就在几天前，大家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开心心吃着晚饭，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似乎还需要点儿时间，她才能完整消化这整件事情的始末。
陆以诺说，他帮他爷爷做了一个全程保密的合作方案，对象是江家的旧工厂。说是合作，主要还是收购。上周，他爷爷带着秘书亲自去江家，找江菀柔爸妈交涉初步方案，这才摊牌。
江菀柔的病与其说是风寒，不如说是急火攻心加上连日赶工，一下子就病倒了。她实在不能接受丈夫的家人竟然瞒着自己上演了这么一出令人毫无防备的戏码，更不相信丈夫全程不知情。
结果，两人吵了一架，江菀柔连夜就改签了机票，收拾好行李提前飞去了英国。
陆以诺低垂着头，瓮瓮地带着些许鼻音，“她现在不接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的电话，包括我哥，但我哥一开始真的不知道。”
“会不会是飞机上关机了？再多等等呢？”
“每天就一班直飞，今天早上应该就到了。我哥也改签了飞机，已经追过去了。”
“哦，那稍微可以安心一点儿了。你们家其他人，你妈妈，秦律师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活儿是我爷爷委托给我妈然后指名让我来的，我妈要负责double check。”
“那就不能怪你了，还是你爷爷绕开他们不妥当。”
“你也觉得不妥？”陆以诺机械地点点头，“嗯，还是我没协调好，明明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却没做应急处理方案，结果硬生生地拖到了这个地步。”
“我不是在说事后补救，而是一开始就可以避免。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坐下来摊开讲清楚？如果是我，别说离家出走，说不定还要当场掀桌呢，江小姐这样默默走开已经算好脾气了。”周芮扬愤愤不平地说完，却见陆以诺的脑袋埋得更深。
“可是他们生气的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我瞒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知情人又不止你一个，而且这件事不是你主导，你只是帮忙拟了个方案罢了。”
“但我哥一直很信任我，我这样帮忙瞒着，不就是背刺嘛，应该早点儿给他们提个醒的。”
“行吧，都是你的错。”
陆以诺忽地扭头看向她，仿佛不相信传入耳中的话，不觉睁大了眼睛。
周芮扬也偏着脑袋歪头，“如果我这样说，你会好受些吗？还是你在等着他们这么说？”
陆以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陷入了沉默之中，是像她说的这样吗？
“如果你提醒了他们，现在恐怕就要因为泄了你爷爷的秘密而烦恼了，结果都一样。”周芮扬见他也不反驳，就继续问，“江小姐她怪你了吗？”
“没有，”陆以诺缓缓摇头，“但她连我的信息都没有回。”
“情绪总归会有。你哥怪你了吗？”
“当面没有骂我，但心里肯定很失望吧。”
周芮扬伸出手指，小心地指了指陆以诺脸上的一道伤口，“这个，不是他打的吧？”
“不是，我哥从来不打人，是我心不在焉划到脸了。”
周芮扬吁了一口气，“你看，你哥没打你骂你，江小姐也没怪你。你爷爷瞒着你哥，那是他俩之间有问题。你哥和你嫂子吵架，说明他们夫妻之间的沟通也出了问题，这些关你什么事？你没必要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揽吧。有时候，太过于自责，也是骄傲的表现。”
“你是说我……”
“没错，”周芮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现在说的就是你。要说最受伤的人也该是他们吧，你怎么好像比当事人他们还委屈。”
“我……”
“就算你不愿意干，你爷爷随便找一个其他律师也能替代你，难道你哥他们会追着那个律师骂吗？肯定不会。说白了，这是你们一大家子的问题，有你一份，但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陆以诺没反驳，手臂垂落在盘坐的腿上，歪头打量着她，瞳孔渐渐聚集在在她脸上，黑亮的眸子水润润的，好像一只做错了事情而被主人责备虽不服气但温顺乖巧的大狗，还有点儿委屈巴巴的。
周芮扬心里一紧，像隔着衣服被谁揪住了衣领。是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嘴炮打得太厉害，不小心说得太过分了？她偏过头，揉了揉眼睛，“房间有点儿暗，我开灯行吗？”
“好。”
她起身跪到沙发上，伸出手臂去摸墙上的开关。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连续按了两个都不是沙发上方的灯。
一只手从她的右肩上方越过来，直接按到了中间偏右的两个开关，上方的一排射灯一下子就亮了。周芮扬立即眯了眯眼，微微转头，横在一旁的手臂立即跃入眼帘，甚至能看到肌肤上的纹理。她回过头，背后的灯光勾画出了陆以诺上身的轮廓。
心脏猛地一跳，她原本直起的上半身立即蜷起来，弓着背往后缩了缩，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跪坐的姿势顺势带动了腰，直接带着她压着自己的腿坐到了沙发上。
视线正对着紧绷的腰部线条，她勉强反手撑住背后的沙发靠垫，以免整个人往下滑落，再低就有些大事不妙了。不知何处安放的眼神只能继续向上攀爬，隔着浅蓝色的衬衣，似乎可以看到陆以诺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她慢慢抬头，见陆以诺正低头盯着自己。
周芮扬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右手紧紧攀住沙发扶手，撑住了上身，然后清了清嗓子。终于，陆以诺往旁边移了两步，空出了一块儿可以容她落脚的地方。她双脚踩到地毯上刚刚坐着的地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排骨应该好了，我去厨房里看一下。”
“你不穿拖鞋，脚冷不冷？”陆以诺在背后问她。
周芮扬原地翻了一个白眼，又慢条斯理地折回去，一脸淡定地套上了之前脱在地毯外的拖鞋。
厨房里的电饭煲响了起来，“南瓜粥好了，过来吃饭吧。”
陆以诺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厨房，把炖菜和粥都盛了出来。
周芮扬洗了手，也回到餐厅里坐下，感觉可能判断有些失误，“就这么几个菜，好像不太够。”
“一会儿不是还有甜点嘛，不够吗？”
“我是够了，但你不是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嘛。”
“把桌上这些全都吃掉，也不少了。”
“好吧，那你先尝尝味道咸淡可不可以。”周芮扬说着就自己先夹了一块山药，香糯粉烂，入口即化，还可以。
“嗯，很好吃。”
“我也好久没做饭了，就怕下手调味没轻没重。”
“这么说，今天我还是沾到光了。”
“别，这光不沾也罢。”
“菀柔那边，照她的性格，最晚明天中午之前，应该就会给你回信息了。如果到时候她还没有回复你，你可以找我，我帮你联系她们那边的负责人。”
“没关系，我没那么着急，当然，也不是不急。但我想，还是先让她休息休息吧，反正我们这边的事情也还没有处理好。说不定等她联系我的时候，就没事儿了。”
“什么事儿？”
“你没看到我们瞿秘书给你发的邮件吗？”
“我看我妈那边回复了，就还没有细看，不好意思，那我现在重新再看一遍。”陆以诺说着就要离座去拿手机。
“等一下，”周芮扬喊住他，“吃饭就别碰手机了，一会儿再看吧，先把饭吃完。你喊我来你家，我还以为是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结果竟然是我自己下厨，还得求着你陪我吃。”
“对不住了，我欠你一顿饭。”
周芮扬笑了，“嗯，下次可千万请我吃点儿好的。”
“嗯，一定的，地方你可以随便挑。”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陆以诺就已经半碗南瓜小米粥下了肚，看是来真饿了。就算一锅粥全喝下去也很难熬到明天早上啊，周芮扬不禁有点儿后悔没多煮点儿饭或者焖个面。
她用公筷把排骨夹到碗里，送到了他面前，“你别光是喝粥，倒是吃菜啊，就这一样是荤的。”
“谢谢。”
周芮扬粥盛得少，很快也见底了。她瞅了瞅碗底的花纹，又举起碗看了看碗底。
陆以诺不明所以，就问她：“你在看什么？不是碗漏了吧？”
“不是，”周芮扬笑着摇了摇头，“你家食材和调料要什么没什么，餐具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么好的牌子平时当摆设，好不容易用一回，也只能装稀饭，你说浪不浪费？”
“你喜欢这个花色的碗？”陆以诺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我家好像还有很多，要不要送你一个？反正我平时也用不上。”
周芮扬失笑，“那倒不必了，我又不是到你家来抢饭碗的。只不过，能用还是多用用，要不白放着多可惜。”
“那我给你留着这个碗。”
“下次要是真想吃点儿好的，就在冰箱里提前多备点儿货。”
“你下次还要过来吗？那可太欢迎了。”
“不是，”周芮扬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早说，我就直接从我家厨房里打包东西带过来了，省得还要就地取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我已经尽力了。”
“嗯，你的一饭之恩，我也铭记在心了，以后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