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符酒楼的商队遭此重创,其它商队也是如此。原本来到岭南就路途遥远,现在因为战乱全都出不去,在中原地区的订单全都按照原计划几乎都逾期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商队都和岭南地区的县城有着合作,这罗县便是最后一站。
现下大家都在商量着是放弃这此来岭南收取的货物好还是直接自认倒霉收下得好。
若是放弃,则就是枉费了他们在一个月内赶到了岭南这一遭;若是不放弃,且不说这些东西现在运不出去,就算是运出去,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再遇到些土匪强盗,亦或是又起战火,那他们岂不是既要赔中原地区逾期订单的钱,还要倒贴一份钱给这片地区的人们,正所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商的商队在临时住下的院子里叫苦连连,行商的何之柔也在自家院子里唉声叹气。
她自己家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摇着新做的珍珠铃铛,又一口叹息。
邹青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打霜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上前拍拍自家女儿的背。
“阿娘。”
“柔儿,不要紧的,就算这次生意做不成,咱们家最近积攒下来的钱够撑好久了,咱们女儿做的东西那样好,难道还愁卖不出么,你呀,就是实在着急买那块地,所以才这样闷闷不乐。”
“阿娘,我当然急啦,原本我看上的那看快地,不就就被人买,这次要不是碰巧碰上阁楼那块地改为商队的集中住所,还剩那么看得上眼的一块,下次恐怕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女子支着脑袋,现在没有事情干,又无聊地在脑子里默默算起账来,同时也站在那些对家的角度算起账来。
若是符酒楼的商队一行肯冒险将在战乱平息后将这批货平安运出去,并且和另外一些人重新签下其它订单,那卖出去的东西或许能补上原先的一大笔亏空,但这是他们在路上不会遇到新战火或者土匪的情况下,否则就是赔上加赔。
商队要是不想冒着个险,就会选择稳妥的办法,那就是只向她赔付数额不大的违约银子,拒绝这批货物,只身回去解决原先的订单。
他们要是选择第二种方式,那她这次买地的计划就算是泡汤了。
正如邹青所说,何之柔勉强安慰自己,就算买不了地,至少是不愁吃穿的。
县衙因为打仗的事情,大门成天紧闭,听傅之廷说是几个机关的官员和县令一起商讨下一次各县一同商议的事。
日头落下,晚饭后,傅之廷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人影,听他讲北边交战的事。
“你要去打仗吗?!”
罗县是岭南最南的县,因为新上任的张昂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治理有方,加之大家县中妇女都积极参与螺贝工艺品和饰品的营生,所以这段时间来,这里几乎成了这纷乱中的偏安一隅。
傅之廷却说张昂若是和人商讨不合,罗县可能会被迫出兵。
若是出兵,张昂去,那么傅之廷作为贴身侍卫,自然也要去。
一连过了好些日子,北边熄火的的消息还是没有传来,傅之廷也越来越忙,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仿佛日子每过一天,那战火就越往罗县逼近,何之柔愈加不安。
仗打成这样,符酒楼一行的商队也没能出去。比起中原地区的大订单,实在是性命要紧。
是夜,已经入秋一个月了,岭南这边丝毫没有落叶知秋的迹象,树木该绿还是绿,郁郁葱葱,要说是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温度勉强低了些,风刮得有些多了。
何之柔坐在窗前,眼睛时不时往院门口那边瞧,今日,傅之廷又没回来。
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来越替那个人揪心,哪怕最近他偶尔回来对他和张昂出去做的事情只字不提,但他每次回来几乎都多添一条伤。
那怕那人遮得严严实实,岭南的膏药味浓,只需要走近一点,瞒都瞒不住。
有那么一个晚上,男人又添一条新伤回来,那是第八条伤。何之柔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他瞒不住还硬瞒又不肯换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攥在手里的药膏丢在桌子上,扭头就走。
傅之廷从后面跟了上来,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平日里犀利的眼神在那夜有些了柔情,开口,因为在外奔波而沙哑的嗓音带了些玩味,“霍西茉,我怎么感觉你最近越来越容易生气了?尤其是对我,你自己没发现吗?”
何之柔听着那话和他的语气,手还没从他的掌中挣脱出来,猛的一转身,差点撞进他的胸膛里,幸好她及时刹住了脚,站定,抬头看着男人。
“我最近就是挺容易生气的,你在外面惹了一身伤,不想给别人看,不想换药就别回来。”
“没有不想……”
“那你刚刚躲什么?”
何之柔见他还狡辩,暂时在他掌中挺下的手又想挣脱。
“怕吓到你。”
有凉风过,被女子挂在树上的果壳铃当当作响,那声音拂在人的心间,让人心痒痒。
“霍西茉,你是不是……”
“吓不到我。”
两人一同开口,男人却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攥着女子的手不觉间加大了力道。
“你关心我?霍西茉,你明明……”
“我当然关心你,”女子打断他的话,“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找到回去的办法,我们是同一个世界里的朋友,看朋友受伤,当然难受……,你以后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只是这样?”
朋友?
男人的心绪跟着何之柔的话起起伏伏。
何之柔重重压了一口气,压着喉间的难受,“当然。”
“我知道了。”男人蓦地松开了手。
女子却突然感到心中见了底,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怎么办呢?她和傅之廷,不能在一起。
“今天很晚了,早点休息,药你记得换。”何之柔说完,落荒似地回屋。
那一整夜,她都没有睡,傅之廷天还没有擦亮有出门去,而她生生熬到第二天和村里的女子去赶海。
这段时间,何之柔总是会坐在窗前发呆,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傅之廷回来过两次,但是两个人已经没有之前说话那般随意。
其实她知道,傅之廷明显是生气了。
明明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一层窗户纸,他有心要捅破,可她非要再糊上一层又一层,让两个人都互相越来越看不清彼此。
何之柔是矛盾的,她一面想推开,一面却又总是将目光放在傅之廷的身上。
空中悬月高挂,何之柔怔怔地望着那蓝得发黑的天,仿佛回到她当霍西茉的以前,也是喜欢坐在自己窗前发呆,等着自己的姑姑回来。
因为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管过她,父亲母亲从来只把目光放在哥哥身上。
明明和父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却是偶尔回家的姑姑关照长大的。
她找过自己的母亲,问过为什么不曾给自己一点儿亲情,可得到的答案却是“难道我们给你的还不够?”
因为霍母这一句话,十八岁成年,她偷偷去做了和自己父亲母亲的DNA鉴定,结果她确实是霍家的女儿。
她倒希望自己不是。
她也曾经跑去问自己的姑姑,问奶奶,她们只和她说,“西茉不要理他们,他们是不好的人。”没有人告诉她原因。
也是她十二岁问了这样的问题之后,奶奶就将她从霍父霍母家带出来,回到老宅住,姑姑也时常回来回来和自己玩。
奶奶把那颗夜明珠送给她,说她是奶奶和姑姑的宝贝。
那时候她的父母没有理她,她的哥哥总是在回来老宅的时候欺负她,有一次,将她推到了井里。
她被家里做工的人从井里捞出来的时候满头是血,奄奄一息。
那次落井,成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噩梦,也是一生的噩梦。
但至少,在那段日子里,霍西茉也不是一点阳光都没有。
后来十八岁成年以后,奶奶走了,姑姑去做了机要的事情,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而她也用两个至亲的人给她留下的心腹与霍父霍母一次又一次的对抗,可是霍家根基深厚,在这家族里养出来的人又是她说可以对抗就可以对抗的么。
后来她败在霍父霍母的手里,成了他们在那圈子里争权夺利的工具。
她就在那旋涡里,一边绞尽脑汁逃离,一边坐在窗前,等着姑姑回来。
这夜,傅之廷也没有回来。
何之柔又在另一轮月亮下面坐了一夜。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院子外面嘈杂一片,何之柔推开了门,见外面的布告板前围满了人,见离开的人个个都喜气洋洋,便也跟着走上去看。
是停战的喜讯。
何之柔脑中一闪而过傅之廷的身影,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坠地,脸上一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
她转身离开人群,不料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了傅之廷。
男人正在卸掉身上的护甲,撇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刚回来吗?”何之柔问。
“嗯。”声音淡淡地,明显没有什么情绪。
尽管女子高兴的心现下又闷得难受,但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
何之柔什么都没说,抬脚走到灶台打算做一些早饭,刚拿起颗青菜来就被人扯了去。
“我来吧。”
“最近没睡?还是眼睛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