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果然不负所望，他的人几天时间便探到了消息。
阿丛的姐姐名唤花娘，现在是云香楼里的一个娼妓。应、刘二人去到那里的时候，花娘正在接客，她们便在隔壁房间里等着。
隔壁的动静不小，只不过不是那些令人面红耳热的声音，听得叫人浑身发冷。
鞭子的抽打声夹杂着男人的污言秽语，与之相比下，女人的惨叫求饶倒是听不真切。
应如是几次想要破门而入，但都被刘舞起摁住了：“你救得了她一时，能救得了她一辈子吗？青楼这个地方，不是你治下的军营，若你现在去救她，信不信一离开，老鸨就会将她打死。”
应如是一脸阴郁不忿，握着刀柄的手几次紧了又松，好在没多久，隔壁便消停了。
一个衣衫不整、膘肥体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脸上还残存着激情过后的红晕。
应如是觑准时机，猛地一开门、一伸脚，那人不及躲闪，先是被门撞得晕头转向，后又被脚绊得摔了个狗啃泥，好生狼狈。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应如是就大步流星地从他身上跨过去，刘舞起紧随其后，还顺口骂了句：“晦气东西。”
隔壁房间里，花娘正在梳妆，脸上红肿不堪，还有未干的泪痕，轻薄的纱衣根本遮不住满身的青紫和交错纵横的鞭痕。
见房间里来了客人，她立马披了件纱衣迎上来，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这位官人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花娘这里吧？”娇甜的声音让人骨酥筋麻。
刘舞起一个箭步挡在应如是面前，隔开了她想要攀附的纤细手臂，同时正色道：“我们不是来寻欢作乐。”
“那你们是何人？”她的声音陡然一冷，神情戒备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
“你还记得我吗？”应如是再次站到她面前。
花娘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茫然逐渐转为惊恐：“是你！”
应如是刚要上前，却见她连连后退，神情状似疯癫，口中不停念叨着：“别怪花娘，花娘也是被逼的……”
“花娘，我们是为你妹妹阿丛而来的。”
听到“阿丛”两字后，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应如是又将画拿出来给她看，她这才放下防备。
“阿丛在哪儿？”花娘问道。
应、刘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花娘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停地追问着：“她怎么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她死了。”刘舞起的一句话便让她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这是她的遗物。”应如是将包袱给她。
花娘打开包袱，仔细看着每一样东西，仿佛在重塑着她过去的点点滴滴，神情时而温情，时而悲伤。
当拿到那封信的时候，她的神色忽然一变，抬头看向二人，眸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是怎么死的？”
应如是答道：“她受人指使诬陷我不成，便服毒自尽了。”
“是他！”花娘几乎是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疑惑、怨恨等各种情绪交织在她脸上，让她面目狰狞、痛苦万分，“可是为什么？他明明答应过我，为什么要骗我？”
“他是谁？”应如是问道。
“江明渊。”花娘恨不得将这三个字嚼碎，咽入腹中。
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应如是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其实在她得知阿丛是花娘的妹妹之时，她就开始怀疑这一切与江明渊有关。
“你有何证据？”
花娘拿出那封信说道：“这封信是我写的，本想让阿丛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为我所累，可是她却为我攒下银钱赎身，可我只告诉她做了有钱人家老爷的通房，她是如何得知我的处境的？”
“或许只是偶然发现。”刘舞起提出一个可能。
“这种烟花巷柳之地岂是她会来的地方？而且，你说她受人指使，可她本性纯良，怎会平白无故去构陷他人？定是有人拿我去要挟她，逼她做出这种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应如是看她如此难受的样子，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自己才是逼死她妹妹的“元凶首恶”。
一时间，应如是心中刺痛得无法呼吸，良久她才缓和了情绪，艰难地开口：“你若是想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帮你。”
“离开？”花娘忽然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苦涩笑容，“身边唯一的亲人也死了，我还能去哪里？你们走吧，我累了。”
逐客令已下，应、刘二人只能离开。在门合上之前，应如是留下一句话，像是对她的承诺，又像是自己的决意：“待我查清楚，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然而，她们刚走没几步，凄厉的嘶吼以及持续不断的痛哭声传入耳中，犹如地狱中的厉鬼悲鸣，只是这声音淹没在青楼的欢歌笑语声中，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出了云香楼，一路上应如是都有些心事重重的，这让刘舞起很是不解：“事情既然有了眉目，为何你还是如此忧心？”
“我现在担心的是江若微，她为我作证，怕是江明渊知道了不会放过她。”
“江若微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应该不会过分苛责吧？”刘舞起说道。
“那你是不了解他。”应如是轻叹道。
那些童年时的受罚经历，她至今都无法忘怀，时常以噩梦的形式，徘徊在午夜梦回之时，让她感觉如坠深渊。
事实证明，应如是说的没错，就算女儿已经不是原来的女儿，他对待女儿的方式却是丝毫未变，这是从春台的口中得知的。
这天，春台冒雨跑来敲开将军府的大门。蒋管家听说她是江小姐的侍女，立刻将她引至东院。
应如是正与明心对弈，春台一见到她，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
“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没等春台开口，应如是便问道。
“求将军救救我家小姐，春台给您磕头了。”春台浑身上下淋得透湿，鞋只穿了一只，尽显狼狈。
应如是眉头蹙紧，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宁的，江若微的情况无法打探到，今日本想找明心商量对策，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春台竟然找上门了。
虽然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见到昔日骄横跋扈的侍女这般放下姿态，应如是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你先起来，好好与我说。”应如是阻止她盲目的磕头行为，托着她的手臂扶她起身，还拿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
明心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暖身，她这才平复了情绪，说起了江若微这些天的遭遇。
原来江若微回去没多久便被江明渊发现了。消息是谁泄露的已经不重要了，只知道江明渊得知女儿私自外出后格外震怒。
信善堂前，一众仆从侍婢跪倒一片，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瓷器碎片。
“这么多人连小姐都看不好，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来人！”江明渊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失了魂。
很快，从外面涌进来许多侍卫，个个凶神恶煞的，好不吓人。
“所有人都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江明渊发话道。
堂间一片寂静，无人哭喊哀嚎，每个人皆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此时谁人敢叫嚷，那便不是一顿板子，而是一卷草席的事了。
江若微得知此事后匆匆赶来，她自己的过错并不想连累这么多人受罚，但见江明渊的脸越发沉郁，心中已是畏惧万分。
“父亲，女儿知错了，下次绝不会违逆父亲的意思，还望父亲原谅女儿这次，饶恕下人们。”江若微伏低身子，声音带着哭腔。
江明渊却笑了起来：“若微何错之有啊？”
“女儿不该瞒着父亲偷跑出去，让父亲担心。”江若微承认道。
“你可知之前为父为何对你禁足？”
“女儿出门遭遇贼人，差点清白被毁，父亲担忧女儿的安危，因而将女儿禁足院中。”
江明渊吼道：“错了，全错了。”
说完，他一把将江若微提了起来，眼神中的狠厉似要将她撕碎。
“你为何不明白为父的苦心？”江明渊一瞬间又变得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严父，语气中满是失望，“你和那镇南将军牵扯不清，以为为父不知道吗？”
江若微双眸震颤，神情一下子变得晦暗无光：确实是自己妄想了，这些年有什么秘密能逃得过父亲的法眼？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江若微忽然抬起头直视他道：“女儿心悦于他，不知何错之有？”
江明渊第一次从女儿眼中看到了“倔强”，他先是惊愕，而后滔天的怒火便止不住涌上心头。
愤怒不仅仅源自女儿的忤逆，更多的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女儿，她曾经也以同样的眼神看向自己，朝自己叫嚣道：“我要见母亲。”
江明渊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任由满地的碎片划伤她的手臂：“你这个不孝女，为父真的白养你这么多年。他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粗野莽夫，怎能与你相配？故意接近你，无非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能安什么好心？”
“父亲根本不了解他，何故诋毁？”江若微捂着手臂，不服气地说道。
“好啊！你竟然帮着一个外人来对抗自己的生父？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江明渊怒极反笑，拿起戒尺便往她的身上打过去。
戒尺虽然不比藤条抽在身上让人疼痛，但是江明渊用了些力气，江若微并不好受，但她始终一声不吭，似要与他无声抗争到底。她这个样子更加激怒了江明渊，他下手越发不留情面。
王毓秋得知女儿被打的消息，虽然心如火煎，却并不前去求情。多年的夫妻让她深知江明渊的脾性，若是此时她现身，只会火上浇油，对她并无益处。
只是女儿受罚，身为母亲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诵佛经祈福祷告。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王毓秋心中竟生出了一缕恶念。
这次的惩罚不同以往，江若微不仅被关进祠堂抄写女四书，还被禁食，每日只能用些茶水。
“小姐一直不肯低头认错，老爷也一直不肯松口。照这样下去，小姐怕是没几日光景了。”春台抹泪道。
应如是斥责道：“休得胡言！”
春台立马噤声，一个人默默地喝着茶，流着眼泪。
“要救她不难，直接闯到府内拿人便是，顺便教训一下那个老匹夫。”刘舞起走进来，毫不客气地说道。
应如是有些哭笑不得，但随后一想：虽然简单粗暴，但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此事确实有些棘手，最好能让江明渊主动放人，只是如何去做，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好的计策。
这时，明心忽然开口道：“听闻之前每年上巳节之时都会在宫中举办春日宴。此宴由皇后牵头，邀请京中贵女及世家子弟赏花饮酒，实为相看姻缘。”
应如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此事我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