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食死徒的想法竟然让我眼前重重迷雾被拨开，豁然开朗般的灯光洒在看好戏的众人身上。我不再劝说，转身走出总部大门。

    总部瓦砌起来的屋顶背负着鲜红色的落日，显得黑沉沉的。不远处橡树和榉树枝梢将布满光耀，泥土的气味传来，似乎要将那栋建筑淹没了事。

    我势必要使这具身体得到永恒。

    晚间，黑魔王找我谈话，他见我神态温和，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激烈，为了安抚我，就和我说了一件秘密。

    他对我说：“加尔，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不必害怕，即使我死了，也必定会复活。”

    我惊讶得瞪大双眼，他是怎么如此肯定的说出这样的话呢？

    黑魔王没有透露，反而对我说起他必须杀死那个预言中的孩子的理由。

    他说：“我并不畏惧死亡，我所畏惧的是失败。我是一九二六年生人，倘若那个孩子能长大，像个英雄一般拿起魔杖，那么他十八岁时，我就是七十多岁了。”

    “一个老人，像预言中一样被青年男子打败，”他笑了一声，情绪难辨，“你觉得，我们会得到万众瞩目的，令人称颂的死亡，还是帮助那个孩子成为一个传奇？”

    我抿起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黑魔王叫我到他身边去，他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冷，两个手指对准，掐住我的手指中的一个，他说：“加尔，你算了算，到时候你多少岁了。”

    我算了有一会，计算年龄并不是我的长项。对于这种有固定答案的问题，以往都是黑魔王自问自答。但是这一次他格外又耐心地等我计算出答案来。

    我说：“大约是四十五岁。”

    “你觉得到时候贝拉还会陪着你吗？”

    我被这句神来之笔噎了一瞬，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他的表情中带着难以辨明的情绪：“那么到时候你还会追随我吗？”

    近二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我自认为对黑魔王忠心耿耿，但是本质上还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黑魔王这时才真切地笑出来，露出人类才有的鲜润的牙齿。这令他身上难得产生世俗感，他说：“你看，你自己都对时间没有任何信心。”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反问道：“难道您就有信心让食死徒存续二十年吗？”

    “我有。”他极快速地说。就好像信心是什么极为恒久的东西，已经被他抓住、风干、做成护身符牢牢拴在身上。

    他说：“所以，我需要将所有危险扼杀在摇篮里，等到我对抗预言时，所有人记得的不再是被稚童打败的老人，不是预言家的先知卓见、不是我狼狈死去的衰老情态，而是我本身的伟大。”

    “加尔，但是我渴望的永恒并不仅仅是声名上的，我向你坦白：我畏惧死亡。所以我要杀死那个孩子，在他尚处于襁褓中时，他就必须死。”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站直身体，对我说，“与你交谈之后，我已经下定决心。”他像宣布一般地告诉我：“我要亲自去杀死那个孩子。”

    “你告诉西弗勒斯·斯内普，如果他能够劝动那个女人离开，我愿意网开一面。”

    ......

    我没有回答他。即使我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

    或许在他的预想中，这应该是一次二人再次打破镜面直接对话的场景。我们三次破镜，第一次，他向我展示伟力；第二次，他朝我谈论永恒......这就是第三次，他袒露内心，向我展示他的恐惧。

    只是，之前一次又一次伟大的堆砌令他早就将自己放在山巅上，他将自己捧为圣子，一面指向强大，一面指向神明，这二者都将令他与人类面直接切割，只有这样，他才能遥遥升到天上去，他才能成为他向我许诺过的耶稣。

    然而，这一次他向我展示人类最原始的一面，情景转换，他所恐惧的死亡的泥沼正在淹没他，他奋力挣扎，抓住我的手祈求得到我的谅解。

    黑魔王他......真的是恶魔吗？

    我忽然诞生出这样一种怀疑，那个名为‘伏地魔’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道施加于我的小羊身上的咒语？

    如果黑魔王不再是恶魔，剥离他的特殊性，他真的值得我信任、追随吗？

    我迟疑着，评估他的人性，衡量他的身份，如抽丝剥茧般将我们的每一次谈话拆开。掀掉他梦幻的皮囊，我好像看见一副人类的骨骼和抽动的红色肌肉。

    他原来只是一个人类。

    “我知道了。”我说。

    重重伟力消失，他是一个被吹坏了的玻璃。

    “我会帮助您，直到您成圣。”

    杀死他吧。在他未毁灭之前。

    在他战胜预言之后。

    既然他说他会复活，那么我就先让他死亡，再等待他复活。

    -

    我告诉斯内普黑魔王愿意网开一面的喜讯，同时又告诉他，黑魔王要亲自去解决预言中的男孩。

    斯内普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担忧还是应该松口气。过了一会，忧愁和恐惧还是爬满他的脸庞，他说：“莉莉不会放弃那个孩子。”

    “是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碍事的母亲绊住。”我说。

    之后近半年的时间里，我们都在追捕那符合预言的两家孩子。邓布利多把这两家人藏起来了，于是，这一行动困难重重。好在其中一家出现破口，西里斯的朋友之一，彼得·佩迪鲁做了告密者。

    叫我说，他真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彼得明显配不上他的名字。黑魔王却很高兴，于八一年十月三十一日，约我去波特一家的藏身地，我将作为助手和见证人，宣布这场预言中的决斗结果。

    实话实说，我并不觉得这事件光彩事，因为决斗的其中一方现在还被放在摇篮里，晚上还要因为换尿布大声哭泣。

    我给斯内普提前打电话，叫他把男孩的母亲叫走。但是我仍在这栋房子里看见了她，我试图提醒黑魔王，但是他已经杀死了这个女人。

    “她已经作出选择了。”黑魔王朝我解释。

    我们走向婴儿房，这个过程令我太阳穴直跳，甚至回想起许多年前那两个巫师走进莎拉家和我家的场景。

    “不必心软。”他今晚的话意外地多，“你又从这里的镜子前面照见了谁？”

    “没有任何人。”我说。

    他和我一起看着摇篮，忽然，黑魔王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又古怪的声音，像是猫在玩弄猎物般，他在逗这个孩子。

    “像不像莎拉？”他问我。

    我的身子一僵，心脏被猛地拉扯：“不像。”

    “也是，这是一个男孩。”他拿出魔杖，“阿瓦达——”

    绿光一闪而过，更令我心惊肉跳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男孩还活着。

    预言成真了。

    黑魔王死了。

    我复杂地盯着面前摇篮里的孩子，又看看脚下死掉的男人的身体，忽然有一股奇怪又恍惚的感觉。一种胜利感。

    黑魔王死了。

    我翘起嘴角，将手掌捂在黑魔王的鼻子上，确定一点呼吸也无之后，心里爆发出潮水般的喜悦。

    黑魔王死了！

    不用我动手，不用我们之间刀刃相向，黑魔王就这样倒在地上，安静的，猝不及防的死了。即使他再不愿意，即使他百般抗拒，他仍旧应该死亡，然后复活。

    抛弃所有人性面，即使他不是恶魔，他也应该回到天上去。

    我的心里很乱，一时高兴，一时又隐隐悲伤，于是竟然在镜子前面露出一个半哭半笑的滑稽表情。我打开波特家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之后又摸了一手掌的水，轻轻往那个预言中的孩子脸上弹了弹。

    水珠落在孩子脸上，他立刻哇哇大哭。

    我错乱地对他说：“你确实应该哭泣，你的父母死了，你要做孤儿了。”

    “没关系，日子会好起来的。”

    现在应该等待的就是他的复活。

    我抬起黑魔王，将他带到一开始就预备着的山洞里。接着又给预言家日报写信，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这一喜讯，然后又去对角巷放了一个烟花，告诉大家，黑魔王死去了。

    ——他将于七日后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