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恰是年少时

    1、新舍友似乎很高冷

    刚入学的新生在被学习压力毒打前总是充满活力。在教室完成报到后，直到中午吃饭前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虽然还不熟悉，话题在具有相似学习和成长经历的学生间可以轻松展开。四号床叫小西的舍友自来熟地满宿舍聊天，刚采访完五号床喜欢的音乐和歌手，又去跟六号床讨论网络小说情节。累了就回床上趴着，时不时向云镜咨询清水县的景点和特产。

    习惯了沉默的云镜有些羡慕。虽然一直具有很强的交友和吐槽欲，但云镜从小就对自己说话的口音有明确认知。不标准的发音尽管不会被嘲笑，但也造成了语义理解上的障碍。等到普通话水平随着年纪提升、再也不会影响沟通时，云镜在外人眼中早已成了文静性格的代表。注重形象的她就此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正感慨年轻真好时，老旧的宿舍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色彩对比明显的黑色拉杆箱和白色棒球帽吸引了宿舍视线。小西从梯子上三两步跳到地面，想要如法炮制地培养与新舍友的感情。

    “小林。”和小西握了握手，新舍友将行李箱拉到储物柜、提醒舍长低头后把行李箱塞进柜子里。跟其余室友做了简短的问候后，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哇哦，”云镜心底咋舌。“是个酷姐。”

    2、新舍友似乎很中二

    开学前几天并没有教学内容上的要求，主要目的是帮助教师和学生彼此熟悉了解、度过升学的适应期。第三天的晚饭后，一班按照规定观看第一期《退学最后一课》。大多数同学都是第一次离开家庭住校，虽然白天生龙活虎、在精力消退时难免产生消极情绪。随着视频中煽情内容的不断增加，轻微的啜泣声在教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虽然同样想念父母和自己的快乐小屋，多次参与童子军的经历早已让云镜习惯了独立。因此在一片抽纸和吸鼻子声中，能够注意到轻微但持续不断的写字和翻书声。

    “这是什么公式？”

    “一元二次方程求解。”

    云镜和新舍友的第一次对话从有些眼花缭乱的数学计算开始。相对于明显超出同龄人的数学水平，云镜更敬佩舍友可以把双面草稿纸翻来覆去用四五遍、依然能找到空间写下新题目计算过程的能力。不过最令她好奇的还是在整个班级处于低气压时，新舍友能够若无其事地通过方程求解进行消遣。尽管不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哭泣，云镜多少也会产生符合年龄的悲伤。而舍友可以若无其事地在这种环境下学习，其心智的坚强或许堪比七十万匹磁场转动！

    “并不是完全没有被打动，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为已经决定的选择哭泣。”写下又一组正负解后，舍友用卫生纸擦了擦因为频繁书写沾上纸屑的中性笔头。用来记录校规校纪的宣传纸饱受折磨，本就一般的耐久度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风中残烛。“如果觉得和父母分离的住校生活让人难以忍受，我想能够同样的成绩大概也能去市里很多不错的非寄宿学校。”满意地看了看重新恢复光洁的笔头，从桌洞中抽出一张被使用过五遍、已经再也无法书写的废纸包住卫生纸。“既然觉得自己能够忍受孤独、选择来到这里，为什么又要因为只是看了个视频就哭泣？”

    “哭也不一定是因为无法接受吧。”云镜并不能认同舍友的观点，这种过于理性化的态度在她看来太冷酷了。“我觉得大部分人哭其实只是为了宣泄情绪。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就会用不一样的心情对待学校和生活。”

    “所以这正是问题。”对没有找到垃圾桶表示遗憾，舍友被迫把废纸团塞回桌洞。“你那表情是什么？你的眼泪又是为何？明明知道自己的脆弱并不能唤起同情，不会有英雄从天而降来拯救你。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无谓地哭喊？”

    “所以说，”舍友将课本翻到了下一章。“小孩子真的很无聊。”

    所以说到底是过度的早熟，还是特摄中毒晚期没救了？

    云镜最终还是没有向舍友吐槽，她觉得狮子超人TV真的很烂[1]。

    3、新舍友意外很恶趣味

    女生宿舍213在开学一周后基本彼此熟识。年纪最大的舍长在进入初中前便一直担任班长，凭借出色的处事能力成为了宿舍日常事务的负责人。乐天派的小西毫无疑问是开心果，云镜每天都在思考她的活力来源。五号床的王娜性格和爱好有点宅，是半个典型的二次元。但同时也多才多艺，在音乐和美术上都有不俗成绩。六号床的向期虽然外表十分高冷，其实最大的爱好是阅读网络小说。具体偏好的书目可以用“逃追翅”概括，不出意外被荼毒成了小油人。

    小西用令人震惊的脑容量分享各种来源不明的消息和八卦，王娜和向期进行回复补充。云镜和舍长担任大家的听众，主要对脑子转的过快、有时欠缺逻辑的小西进行吐槽。这就是213宿舍平稳的日常。

    没有话题时，云镜会观察三号床的舍友。虽然并没有矛盾，但新舍友和其他成员也并无交集。开学至今除了班级规定需要宿舍集体完成的工作外，云镜和新舍友便只剩下那天观看视频时偶然的交流。除了姓名外，云镜对舍友的印象只有数学水平很高、比较早熟以及程度不明的中二病。

    不过云镜很快就在这个形象中加入了恶趣味。

    开学第一个周六的傍晚惯例是《退学》时间，然而一班的电脑在工作人员修理了半小时后依然宣布罢工。考虑到在其他班级看视频时自习有些过于残忍，被云镜始终担忧着发际线的冉老师交代了一下周天的工作后便哼着口哨走出教室，美其名曰留出自由讨论的时间——云镜知道他大概率是去跟走廊里检查的执勤老师聊天了。

    在教室内贯彻无口人设的云镜一向不习惯这种学习模式，见周围除自己外只有新舍友在做自己的事，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撕下一页笔记本，写下“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后抛向她的书桌。

    回答来得出奇的快。“豆腐。”

    有些意外的云镜抚平了一下纸团，想了想决定继续常规提问。“最喜欢的爱好？”。

    这一次的回复来得更快。“阅读。”

    “喜欢的书籍？”“历史类。”“平常最喜欢的运动？”“骑自行车。”

    发现新大陆的云镜在笔记本变得越来越薄、即将彻底散架前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平时为什么不愿意和大家说话？”

    在百无聊赖地想要从书桌中翻出作文本、抄写先前语文课布置的古诗词作业前，纸团终于被扔了回来。

    “谁知道呢，也许是比较懒？”

    云镜对敷衍的回应很无语。

    4、小林意外很肤浅

    和云镜的抛球运动相识，其他宿舍成员与小林的关系也在触发不同事件后得到改善、平常话题中也加入了新的参与者。在213宿舍新一天的夜话中，云镜发现了小林的梦特性。

    “三个k带两张7。”眼见其余三人面露难色，王娜把最后一张牌甩到寝室中央桌子上。“抱歉，我只剩一张牌啦~”

    “呱，我不要看这个口牙！”

    “是会倒卡布奇诺的阿姨，大家快退口牙！”

    “晚啦！”王娜一把抱住想要逃跑的向期和小西。“不过这一轮分数最低的是小林，下一轮再逮捕你俩。”

    “大明星，我们敬爱你口牙！”

    “这一轮出什么问题呢？”视线扫过坐在一号床上观战的舍长和云镜——两人在最初的乱斗牌局中早早宣告出局——王娜决定照顾所有人的参与感。“这一轮就让朵朵出，下一个给舍长。”

    “就算让我问也没有什么新问题了。”云镜决定在下一次返校时带一盒桌游卡。“现在或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其他的也想不出来了。”

    “太烂俗了，套路回答肯定又是专一、体贴或者双商高——”“长得帅。”

    “诶？”

    “长得帅对我来说就够了。”小林想了想觉得不够严谨，于是根据问题说明进行了限制。“如果不考虑后续相处，只强调第一次见面时的感受。那么颜值和气质就是足够的加分项。”

    小西拍案而起。“小林，你居然是颜狗！”“你怎么这样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刚看见你在强调看人先看脸，肤浅！”小林于是涨红了脸，“欣赏别人的脸又不是为了谈恋爱……欣赏！欣赏颜值的事情，能叫颜狗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有趣的灵魂千篇一律，美丽的皮囊万里挑一”，什么“五官大于三观”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宿舍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哦卡哇伊阔多。”

    今日的胜负结果，云镜胜出，小林败北。

    5、小林其实很别扭

    云镜觉得最近的天气变化就像股票。在你觉得没希望清仓后的第二天开始回升，等到势头正好、用充足的资金买入，就在新开盘时喜迎全员绿色的结局。就比如在上周末食堂电视机的天气预报称接下来一周将会大量降雨，结果直到周五回家都没有耽误一次跑操。在家中好好休息一晚、想要出门享受周末时，却迎来将预报降水量一次结算的大暴雨。

    云镜今天为了买菜早早出门。虽然十分爱护她，但不靠谱的父母实在令她无法放心。刚用袋子装好牛肉和萝卜，走出商场两步便被老天爷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在结合降雨量和走行距离、判断冒雨回家的感冒几率不小于90%后，云镜给爸妈发了消息、点了一份1+1套餐后在商场M记中避雨。一边对套餐的涨价感到怨念，一边透过红茶热气蒸腾形成的烟雾回想起前一周的类似经历。

    同样是一个不期而至的暴雨天，没有带伞的云镜和213宿舍其他成员被迫在食堂滞留，等到雨歇云散时已过了近二十分钟。本以为回到宿舍会收获一阳台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却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已关闭完好。当时都以为是舍管帮忙，双手合十表达感谢后便没再细想。但负责当天值日的云镜记得早上前往教室宿舍楼内的开会公告，需要完成各项检查的员工直到晚自习前都没有空闲时间。从会议中请假、奔波大半个校园回宿舍关窗户虽然令人感动，但未免有些不太现实。

    说起来小林当时没有在食堂用餐，只是去超市买了三明治。只是当时并不熟悉所以没有在意。

    “这么别扭是要扮演傲娇女主角吗？”云镜忍不住吐槽，偏过头对上邻桌男生好奇的目光，连忙挥手表示歉意。

    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呀。

    6、小林其实很倔强

    云镜和小林的冷战是一次意外。

    不同于外表展现的文静，云镜一向收拾不好自己的书桌。在翻箱倒柜、不出意外得出自己丢失了昨天下发的语文学案这一结论后，云镜想要借小林的抄一下题目，从课桌中抽出一本有些破旧的日记本。

    “如果觉得冒犯，我首先向你道歉。”熄灯后的阳台有些寒冷，云镜拢紧了身上披着的冲锋衣外套。“但我还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不愿意和我们沟通的原因，因为觉得或许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所以对朋友不感兴趣，为了避免可能的接触和波折就用恶趣味敷衍。但我想最后还是不能完全无视，于是用别扭的方式欺骗别人和自己。”

    “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冒犯，”小林将飘忽不定的窗帘拉回阳台门前，云镜无法判断语气中包含的是生气还是失望。“但我现在会觉得有一些。我认为的朋友会彼此关心和帮助，但归根结底并不会干涉他人性格的养成和选择。我不会自认为对朋友很了解就对他指手画脚，也不希望别人对我这么做。”

    “人生本就是孤单地到来，最后一个人离去。如果觉得这个朋友性格不合适，那另外寻找一个就是。”

    “所以你并不认为我是你的朋友？”

    “这么理解的话我也不否认。”

    云镜这一周没有再找小林说话。

    7、请让我成为小林的朋友

    小林有些寂寞，绝对不是因为和云镜的矛盾。

    尽管并不视作朋友，也通过语言划清了界限。但就像宠物养久了也会有感情，两个比较熟悉的人突然断了联系，即使不存在友谊也难免类似的戒断反应。

    “过几天就习惯了。”小林安慰自己。“又不是没发生过。”

    “事先声明，我还在生气，毕竟某人说话实在让人火大。”

    尝试习惯的小林在这一天负责教室值日，倒完垃圾回到座位时被云镜堵个正着。

    “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毕竟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擅自去揣测这些事造成的影响，然后自顾自地当成原因解释一切、以为你会希望有人愿意一起分担。但果然最重要的还是我高估了彼此的关系、并没有意识到我们根本称不上朋友，因此当然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

    “这些都是我的错误，以后不会再犯了。”

    这正是她期待的结果，小林想。最后总是会这样的。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原谅你，毕竟只有我会一边伤心一边生闷气，而没良心的人转眼就忘了。”云镜递过一个盒子，小林沿着包装线拆开，里面是书店前两天上新的便签本。封面是两个小人的抽象画，向期吐槽他们适合去表演“两只老虎爱跳舞”。

    “所以如果有哪里我做得不对、让你觉得不舒服，在你认为我们关系不够密切、不愿意交流前，我希望你可以通过这个本子记录并告诉我。虽然情商不怎么高，但其实我最大的优点是脸皮厚。如果你今天觉得我有一个地方做的不好，我会进行改正。如果你明天觉得我有两个地方做的不好，我就努力争取一起改正。如果你有一天觉得我做的不好的地方太多、罄竹难书根本写不完，那我就从那一天开始一直改正，直到你觉得我们关系足够密切、可以进行交流为止。”

    “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我说了这是与你无关的个人选择，你不需要改正自己去迎合我。”小林注视着窗外的骄阳，忽然希望突然下起暴雨，让自己像开迈巴赫的大小姐逃避。“你只是一个学生，没必要背负起别人的选择。”

    “所以我才说，我会一直做到你挑不出毛病、认为我们关系足够密切为止。” 云镜拉住小林的右手，有些不满地用双手捏着指头。想要温柔地抚平掌心，最后还是没忍住用指尖掐了一下。“我会和你分享快乐和欢笑，也会承担痛苦和不满，直到你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所谓朋友不行就换一个这种鬼话。我会在你下次这么说的时候直接人格修正拳，作为你让我生气的报复。”

    “所以，请让我成为小林的朋友。”

    “这都是什么啊，搞半天就是为了这种事。”小林忍不住想笑，想吐槽云镜的举动就像动漫男主在表白。扬起嘴角时却发觉脸颊有点湿，用手指一摸、贴在嘴唇上时感受到一分咸意。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所以才说不要当傲娇啊！”

    如释重负、回归本作吐槽役定位的云镜，紧紧拥抱了自己哭泣的朋友。

    “我其实一点也不擅长这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