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刘阿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府试便过,今日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印姜早早地便来了都水镇的店里帮忙,这店离书院近,宰溪回来,自己也能更快地见到他。

    而正想着呢,突然,报喜人的喊声穿透街巷便远远的传了来。

    “中了,宰溪中秀才了!”

    此时印姜正在后厨尝试新配方,闻声手一抖,蜂蜜倒多了半勺,她顾不得擦拭沾满蜜汁的手指,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店外围满了村民,中间站着个穿官服的差役,正高声宣读:“……宰溪老爷高中本次府试秀才,特此报喜!”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印姜站在店门口,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时,胸口还是涌上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印娘子,恭喜啊!”

    “这秀才老爷是我们桂花村出来的呀!”

    “宰溪那孩子打小就聪明!”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道贺,印姜一一回礼,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抬头望向远处书院的大门,仿佛能看到宰溪一身秀才服,意气风发归来的模样。

    “阿壁,快去准备甜点席面!”印姜转身吩咐,“把咱们店最好的点心都拿出来,再煮几大锅桂花甜汤,请大家喝!”

    整个上午,糕点铺子门前都热闹非凡。

    印姜忙前忙后地招呼乡亲,脸颊因兴奋而泛着红晕,她今日特意换了件藕荷色绣花裙,发间别着宰溪亲手雕刻的木簪。

    正当气氛最热烈时,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印姜还以为又是沈翰飞前来道贺了,却见车帘掀开,下来的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锦衣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俊朗,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位想必就是宰夫人?”男子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磬,“在下林逸,宰贤弟的同窗。府试放榜后,宰贤弟被学政大人留下讨论文章,暂时不得归,特托我先行一步,给夫人报喜。”

    印姜回礼,心中略感失落,但很快又被林逸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宰贤弟才华横溢,学政大人十分赏识,特意写了推荐信,让他直接参加下月的院试。”林逸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宰贤弟的家书。”

    印姜接过信,指尖微微发颤。

    信封上“吾妻印姜亲启”几个字让她心头一跳,这是宰溪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印姜稳住心神,“多谢林公子远道而来,若不嫌弃,请留下喝杯喜酒。”

    林逸笑着摇头:“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不过……”

    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临行前宰贤弟特意嘱咐,请夫人近日不要独自远行,尽量待在家中。"

    印姜心头一紧:“为何?”

    “详情我也不知。”林逸皱眉,“或许是近来府城有些不太平,宰贤弟有所顾虑?”

    送走林逸后,印姜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宰溪的字迹比往日更加工整,力透纸背:

    吾妻印姜:

    府试已过,幸不辱命,得中秀才。学政大人厚爱,荐我直赴院试,故归期推迟,歉甚。

    闻你分店生意兴隆,荒山开垦顺利,甚慰。只恨不能亲眼见你笑颜,亲耳听你讲述种种。

    学院近日有异动,你务必留村,勿来寻我。若有要事,可托沈翰飞传信,此人虽我所厌,但重信义,可托付。

    秋深露重,早晚添衣,待我归来。

    夫,宰溪手书。

    信很短,但每个字都让印姜心跳加速,特别是那个“吾妻”和落款的“夫”,读得她耳根发热。

    她把信按在胸口,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闻到宰溪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

    只是信中所提及的异动,究竟会是什么呢?

    印姜不免有些担忧。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日落,印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正准备关门,忽然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街角阴影处,像是在等她。

    “印姜。”那老妇人招了招手,声音嘶哑。

    果然是来寻她的。

    但印姜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人呀,所以疑惑的打量了来人一番后,她问道:“不知您是?”

    “我是云枝的母亲。”

    云枝的母亲,那岂不就是刘阿娘!

    印姜已经接触过着名字许多次,但真人倒还是头一次见上,不过这大晚上的,她跑来找自己干嘛?

    迟疑了一下,印姜还是走了过去。

    “刘阿娘,这么晚了有事吗?”

    刘阿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印姜,最后停在她发间的木簪上:“宰溪那小子送的?”

    印姜下意识摸了摸木簪,点点头。

    “对你倒是上心。”刘阿娘冷笑一声,“丫头,老身有几句要紧话跟你说,这边来。”

    她转身走向一边的小路,印姜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刘阿娘一路无言,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小树林才停下。

    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映得刘阿娘布满皱纹的脸更加阴晴不定,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丫头,你知道宰溪是什么人吗?”

    印姜一怔:“阿婆这话什么意思?宰溪……从前是猎户,现在是秀才,不就是个普通人吗?”

    刘阿娘发出一声古怪的笑:“猎户?秀才?”她摇摇头,“那孩子本该是坐在金銮殿上的人!”

    印姜早知道了宰溪的身份,但眼下听着刘阿娘亲口告诉自己,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什么?”

    “二十年前,皇后被人陷害,临终前将刚出生的皇子托付给我和元璧。”刘阿娘的眼神变得悠远,“我们带着孩子逃出皇宫,隐姓埋名,躲在这穷乡僻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认祖归宗,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印姜感觉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树干:“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他娶云枝?”刘阿娘逼近一步,“云枝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为了救那孩子,我差点丢了性命!这份恩情,他难道不该用皇后之位来还吗?”

    月光下,刘阿娘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印姜后退半步,心跳如鼓。

    “丫头,我告诉你这些,是看在你确实有几分本事的份上。”刘阿娘的声音缓和下来,“你若识相,现在就离开。将来宰溪登基,三宫六院少不了,多你一个不多,但你想当皇后,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印姜深吸一口气,稳住发颤的声音:“刘阿娘,您怕是找错人了。第一,宰溪要娶谁是他的自由,第二,我对当什么妃子没兴趣。要么留在桂花村,要么回我的家乡,我此生是绝不可能去皇宫里当金丝雀。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宰溪亲口告诉我这一切,并且执意认祖归宗的基础上,而不是你随口两句浑话,我就晕头转向的落荒而逃!”

    刘阿娘脸色骤变:“你——”

    “天色已晚,刘阿娘早点休息吧。”印姜转身就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但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刘阿娘阴冷的声音:“你会后悔的,那个位置,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

    印姜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树林。

    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呜呜呜~呜呜呜~”

    但走了没多久,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路旁传来,印姜吓了一跳,拨开一旁的灌木丛便看见了个哭成泪人的熟人。

    “阿玉,你怎么在这里?”印姜惊讶地问道。

    “我……我偷偷跟着我娘来的……”阿玉抽泣着,“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听都见了,娘她……她从来只想着姐姐……可我也是她的女儿啊!”

    印姜这才想起,阿玉是刘阿娘的小女儿,云枝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叹了口气,掏出帕子递给阿玉:“擦擦脸吧。”

    阿玉接过帕子,却哭得更凶了:“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给姐姐!我穿她的旧衣服,用她不要的东西……我以为只是因为我长得丑!”她指着自己布满青春痘的脸,“可现在我知道了,娘根本就没把我当亲女儿!”

    月光下,阿玉那张长满痘痘的脸因哭泣而扭曲,看起来确实不太美观,但印姜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受伤和孤独。

    “阿玉,听我说。”印姜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娘的做法确实不对,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丑,只是……”她顿了顿,“只是需要好好调理一下,我家乡有些方子,专治你这种痘痘,改天我教你。”

    阿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真的?”

    “当然。”印姜微笑,“至于你娘偏心,那是她的问题,云枝对你好吗?”

    阿玉点点头:“姐姐很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

    “那就够了。”印姜拍拍她的肩,“姐妹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你娘的想法,不代表云枝的想法,至少你姐姐还是爱你的呀。”

    阿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印姜陪着她慢慢走了一段路,一路上听她倾诉这些年的委屈,到了刘阿娘家附近,阿玉突然拉住印姜的手:“印姜,谢谢你……还有,以前的事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喜欢宰溪哥了,你一定要好好和宰溪哥在一起!”

    印姜点点头,目送阿玉悄悄溜进院子,这才转身回家。

    这一夜的经历太过离奇,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接下来的日子,印姜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试图用忙碌冲淡心中的不安。

    梨长县的分店推出了枇杷、桑葚、樱桃等时令水果蛋糕,采取预定制,竟然供不应求。

    沈翰飞亲自来视察后,当场就决定要追加投资,并表示不需要五百两的约定了,现在就愿意支持印姜的“网红村”计划。

    “印姜姑娘,我越来越佩服你的眼光了。”沈翰飞摇着折扇笑道,“这‘限量预定’的策略,简直把梨长县那些富户的心思摸透了,明明价格不菲,却越难买越想要!”

    印姜微笑不语,饥饿营销在现代社会早已司空见惯,放在古代却成了创新之举。

    “关于那个‘网红村’的计划……”沈翰飞压低声音,“我父亲名下有队人马,可以负责修路的事,至于你说的‘民宿’和‘采摘园’,还需要从长计议。”

    印姜眼睛一亮:“沈公子愿意投资了?”

    “初步估算,首期投入约需两千两。”沈翰飞沉吟道,“我可以出一千五百两,占七成股,如何?”

    印姜心中快速计算着,她手头能动用的银子不过三四百两,但若放弃控股权……

    “六四分成,我六你四。”她直视沈翰飞的眼睛,“外加一个条件,用工优先考虑桂花村的村民。”

    沈翰飞挑眉:“印姜姑娘,你这砍价的本事跟谁学的?”

    “生活所迫。”印姜笑道。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沈翰飞出资一千五百两,占六成股,印姜以现有产业和土地入股,占四成,但拥有经营决策权。同时,所有工程优先雇佣桂花村村民。

    签约那天,印姜特意请了村里几位长者作见证。

    当她在契约上按下手印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顿时涌上心头,她忽然意识到,无论宰溪的身世如何,她印姜已经在这个世界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计划。

    而现在唯一让她牵挂的,是一直没有消息的宰溪,自从那封报喜信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了。

    刘阿娘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时不时便会带来一阵隐痛。

    而印姜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与沈翰飞举杯庆祝合作达成时,阿玉正在向云枝讲述那晚听到的秘密。

    云枝表面平静,手中的绣花针却“啪”地折成了两截。

    “姐姐“””阿玉担忧地问。

    云枝迅速换上温柔的笑容:“没事,针用久了……阿玉,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没有,就告诉姐姐你。”

    “好孩子。”云枝轻抚妹妹的头发,“记住,这事千万不能再告诉第三个人,包括娘!”

    阿玉乖巧地点头,却完全没注意到姐姐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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