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并不是睡眠舱。

    林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版莱特镇长，下意识手向后腰摸去。

    空空荡荡。

    林芜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然而莱特却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表情自然地从林芜的身体中穿了过去，走出大门，骑上了自行车。

    林芜现在并不是实体状态，或许，自己这是进入了莱特的回忆？

    面前的莱特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还有一头茂密的头发，眼神里也没有精明和灰败。

    一大清晨，他就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欢乐地和路过的所有人挥手打招呼，带起一阵又一阵清风。

    小镇的景象和之前一模一样，但却又天差地别，他经过的小镇沿途到处是活跃的居民。

    在路边洗车的中年男人，遛狗的女人，急匆匆的上班族和学生，大家都相互寒暄问候，自然地拉家常，互相赠送分享家里的小玩意儿，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阳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

    “什么情况…”林芜小声嘀咕着，紧紧飘在莱特的身后，她的眼神一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只比现在稍小一点的海莉！

    按照年龄算，莱特这个年龄海莉还没出生呢，怎么会出现在莱特的回忆里！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就像按了快进键，林芜看着岁月在莱特身旁飞速穿梭，莱特不说是一个非常善良完美的人，也有自己的小缺点，但确实很正常，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日后会成为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林芜就跟在他身旁，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莱特二十五岁那年，极端天气灾害忽然爆发，这个夏天气温飞速上升，很快突破了40摄氏度大关，烈日无时无刻不炙烤着大地，路上的沥青都被烤化了，街道上几乎全天都空无一人，只剩空调外机日夜的轰鸣，冷清极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随之而来的瘟疫弥漫了这座昔日平和的小镇，死亡的阴影笼罩了这里。

    这里原来就是一座无名小镇，发生了瘟疫后外界更是封锁了向这里的通道。

    电网承受不住庞大的压力，小镇开始断电，但没有维修工人愿意来到这里。

    人心惶惶，小镇居民们一改往日的温情，猜忌、欺骗、暴力，以各种手段争抢物资，甚至不惜置对方于死地。

    尽管如此，居民们还是接二连三地死去，小镇渐渐地空了，郊区的墓园则渐渐满了。

    莱特只是冷眼旁观，他不是镇中最痛苦的一个人，但成长到现在，他和镇里大部分人都有美好的融洽的回忆，他爱这座他生长的小镇。

    每一条街道他都踏足过，每一条小溪他都听到过，每一棵树下都有过他与伙伴嬉戏打闹的回忆。现在街道变得破败，溪水蒸发露出干裂的河床，树木枯萎。而人心也不再。

    莱特是镇中最后一个死亡的人。

    在活着的时候，他竭尽所能救助他能照顾的病人，维护邻里间的关系，分享他那可怜的微薄的物资。

    没事的时候，他就顶着高温热浪，在镇中漫步，怀念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株草木。

    这家伙…跟随莱特的记忆走到这里，林芜也有点惆怅，但却不是同情。

    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临死前，他强大的执念让他做了一个梦。

    “人们没有猜忌，没有忧虑…都能安乐、富足地生活。居民全都公正、善良、正直、无私…我要这样的一个小镇。”

    莱特的面色青灰，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缓缓转动了两下。林芜漂浮在虚空中，眼睁睁看着他的嘴巴变形成了长长的吻部，两根可怕的獠牙伸出来。

    “我要这样一个小镇，乌托邦一样的小镇。”

    莱特的皮肤变成灰黑色，肌肉一下一下地膨胀，骨骼嘎吱作响拉长，他变身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一个怪物。

    林芜所熟悉的莱特，回来了。

    无名小镇的故事结束了，乌托邦的故事开始了。

    莱特待在乌托邦里，随心所欲地控制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的居民有自己一套的生活方式，他们根本不与外界交流，没有私人的感情，他们的一切都是莱特所生活过的那个小镇的延续。

    时间静止了，人们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睡觉，他们不会生老病死，他们永远是这样。上班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每天就坐在台前，又是一天。

    但他们仍然做梦，梦里的他们生活无比鲜活，丰富，每天都充满着朝气和变化，那个头盔的确是用来采集他们的梦境的，以转换成能量维持莱特这个巨大梦境的运转。同时被剥夺了梦境的人们也忘记自己曾拥有的，继续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只有莱特的时间是走动的，他慢慢变老，从青年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他觉得这样不错，他可以控制小镇居民的举动，如果他怀念自己的青年时代，只需要让一个居民扮演成那样就行了。

    直到那天林芜的进入，外来者带来了一丝生气，打乱了梦境的能量转换运作，使这个超大程序出现了一些bug，小部分居民的自我意识稍微觉醒了一点，能和林芜互动做出不同反应了，海莉的意识甚至完全觉醒了。

    莱特察觉到了，但他太寂寞了，很想看看这个莽撞的外来者能给他带来什么乐子，于是放任没管。

    那一天林芜击碎了他的大腿，他其实可以立刻复原，却选择离开了场地。

    偶尔玩玩猫捉老鼠的戏码也不错。莱特是这样想的。

    而且他完全复活一样东西的时间也有限制，得隔一天才能使生命复活。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杀死林芜和海莉，海莉只能第二天再被复活，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最后，林芜杀死他的画面，也被忠实记录在内。

    林芜安静地看着莱特的回忆播完。

    如果没有执念，乌托邦就不会存在。

    林芜的眼前再次一黑，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睡眠舱。

    林芜反手一摸，枪还在！

    太好了，15w没坏！

    林芜忍不住要流下两行清泪，穷逼就是这样的。

    舱口自动开启，林芜手脚并用地爬出睡眠舱。

    周围安静得可怕，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睡眠舱依然匍匐在原地，空旷的大厅好像只有她一个活人。

    “林芜，测试通过，耗时：8小时。排名：2。”

    林芜被这个机械提示音吓了一跳，低头看，发现是一个模样可爱只到她膝盖的白色小机器人发出的，显示屏幕上冒出一个笑脸，继续说：“请跟我来。”

    林芜顺从地抬脚跟着小机器人走，走进了一间装修风格舒适的休息室。

    林芜深知自己靠枪做了大弊，再加上运气好误打误撞，才能比较快地通关，结果居然还有人比自己更快。

    里面排第一的人，带了把火箭筒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双眼紧闭面色霜白的人，他一袭白衣，面部线条冷硬，此刻眉头紧锁，神情痛苦，冷汗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滑落，将他的刘海都汗湿了。

    “他没事吧？”

    这是第一名？怎么一副马上要死了的样子。

    机器人不回答，滑行到那个人面前，小小的身体上伸出了四条不一样的机械臂，还没触碰到那人，便听“铛”的一声蜂鸣，林芜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机器人瞬间被一分为二，电线全都出露，倒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冒着电火花。

    卧槽。

    第一名睁开眼，双眼猩红，眼中杀气四溢，微微喘着气，手中造型古朴的玄铁剑仍横在胸前。

    林芜不说话，只默默做好了反击准备。

    二人僵持一会儿，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匆匆跑进，什么都没说，“啪”的一下伸手就是一麻醉枪，正正打在那个第一名的身上。

    第一名盯着她们看，执着的眼神怪瘆人的。女人严肃地倒数，三，二，一，他的身体就软趴趴地瘫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精神力过度损耗，引发了副作用的不良反应。”女人将第一名从地上打横抱起，对林芜急道，“你帮我看着点这边，之后还有人发作，你就按墙上的按钮。”

    林芜百无聊赖地坐在休息室的软椅上等着，还有二十二小时这场测试才结束，结束前她只能一直待在这里。

    但等了好久也没人来。

    林芜感觉自己等了至少有几个世纪了，腕表也显示已经又过了六个小时，她把这辈子能想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Ai都够统治人类几个轮回了，终于才有人进来。

    居然是纱织森！

    林芜开心地凑过去跟她握手，这是在这碰见的第一个正常人，还和她有点小熟：“你是第三名吗？”

    “你还记得我啊。”纱织森也开开心心地和她握手，露出了嘴角的小梨涡，“不是，我是第二十二名。”

    “啊？前面的人呢，怎么都不来这里？”

    纱织森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听说他们全都精神力透支昏迷不醒，一出睡眠舱就被医务机器人拉到医务处去了。”

    林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