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屈其入学以来第一次仔细端详室友的脸。略长的发梢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常年带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破旧眼镜，看起来简直能融入每一个场景里面最隐蔽的那个小角落。

    为什么他会注意到林十七呢，因为他的红内裤破了。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的也破了，还挂在他的内裤旁边。

    问题在哪里呢？

    问题是，他们一个破了前面，一个破了后面。

    听多了或戏谑或恶毒的谣言，他连看着两条内裤都暧昧了起来，好似这平平无奇的两条红色内裤的主人真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半晌，他放弃挣扎。

    他太穷了，饶是再听不惯谣言也得忍着，毕竟他承担不了失去红内裤的后果。

    林十七从去年就转到了他们班上，成了他的同桌兼室友，同时也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的一个贫困生——不得不说，有林十七这个跟他同样身世悲惨的小可怜，屈其多少有点庆幸了，两个人挨骂总比一个人要轻松得多。

    因为一中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传统，那就是对他们这种极少数的贫困生极其排外，认为他们污染了新鲜的空气。尤其是他们出了名的贵族班，几乎所有人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而他这个寒酸的贫困生太显眼了！只能叫他夹紧尾巴做人。

    青春总是美好的，但他的青春不是。他充其量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配躲在下水道里瑟瑟发抖——不，老鼠起码还会抱团取暖，他连抱团的机会都没有。

    但无论如何，屈其也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上学的机会。

    他不是本地人，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考来的，山路又长又陡，连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一走就要走上半天。前方是微不可察的曙光，后头是不分好歹的吸血父母，他只能往前冲。

    2.

    屈其掏出一支笔，把它拆开来，里面夹着他唯一的财产，是两张张皱巴巴的五块二毛。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他，实则是来要钱，蛮横地抢了他所有的钱就回去了。这仅剩的五块二毛还是省吃俭用捡废品换来的钱。

    因为没钱，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吃上一顿饭了。一中的物价不高，最便宜的白米饭只需要一块钱就能吃，还可以免费加饭一次，但他饭卡里面没有一分钱。

    长时间没有吃饭导致他浑身乏力，低血糖和胃痛都来得很突然，只能躲在角落里猛灌水，努力把胃撑起来，然后蹲着等身体的不适感褪去。

    落日余晖照映在课室里，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感，此时正是吃饭时候，教室都走空了，大多去打饭或者洗澡。

    屈其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他可以在课室趴上一会儿，而不被别人恶意打扰。

    不知道趴了多久，屈其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来了，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浑身上下没有一分力气可支配他动弹动弹。

    嘴里被塞进了一颗薄荷味儿的糖，淡淡的甜味儿在口腔里蔓延开，化作一股小小的能量从喉咙流进胃里。不知道谁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好像隔着一片海，远远地，闷闷地荡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校医室里面躺着了，入眼即是雪白的天花板，墙壁上的小灯晃得他眼睛疼。

    没等他爬起来，校医室的门就开了，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儿直窜大脑，勾得他胃难受。

    屈其抬起头，看见的是林十七。

    以及他手里的土豆焖牛腩饭，那玩意喷香。

    林十七愣了愣，随即放下饭盒去给他接了一杯水润润喉：“校医去吃饭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去叫他。”

    “我......饿了......”屈其实在不想说，却被馋虫勾得不得不说出来。

    林十七笑起来，把饭盒给他：“吃吧，这是校医给你打的，不够我再去给你打一份儿。”

    “那你呢？”

    “我吃过了。”言罢，林十七就近在校医室的桌子上开始写作业。

    3.

    自打那一次之后，两个人就熟稔了起来，算不上穿同一条裤子，但也算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了。

    两人一样被班里排斥在外，一样的清贫，便一起搭伙过日子，狠狠感受了一把耗子之家的温馨。

    或许林十七就是那个幸运之神，屈其吃不起饭饿晕了那会正好是领导下来巡查，一查就查出校园暴力的事情，把他俩送去女生班了，身旁多的是姐姐妹妹投喂，一时间竟把两件坏事儿解决了，让屈其恨不得给领导磕头上香。

    屈其这人能伸能缩，加上是个早产儿体弱，一副林妹妹的样子，整得姐姐妹妹更心疼，每天变着法儿地送温暖，同学聚会生日会什么的一顿不落。

    屈其也记得林十七家庭好像也不咋地，所以回回都喊上他一起。

    姐姐妹妹也不恼，难得有个男生，还是个帅哥，还不成国宝啦！

    帅哥，摩多摩多，嘿嘿嘿。

    这不，又赶上屈其同桌生日，女生们便把两人都拉上了，蛋糕吃完还要去唱K，因为都是成年人，第二天又恰好是周末，生日派对基本嗨到后半夜才停。

    屈其是唯一一个未成年，只能乖乖喝果汁，而林十七也只能为表尊重与好兄弟同甘共苦共沉沦，只被允许浅尝一口。

    没想到林十七是个一杯倒，浅喝一口立马死机，气得屈其差点把被子捏爆——在场都是女生，总不能真让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把人送回去吧？

    好心的姐姐妹妹把人打包送上车，可直到下车屈其才想起来宿管那事儿。宿管阿叔更年期到了老凶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林十七一个大酒鬼半夜爬回宿舍？

    屈其犯难，甚至开始思考把人丢进垃圾桶里过一夜的可能性，也不是不行是吧？

    最后只好看在林十七把他救了的份上，勉强花重金六十八块送进小旅馆里睡了一夜。

    屈其在楼下公鸡叫之前就醒了，也可以说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林十七一整晚都把他紧紧捆在怀里不让他动，他简直快热疯了。

    林十七醒来后就看见一脸不忿的屈其，活像他白嫖了人家几千万一样，却想不清楚什么时候把人惹生气了。

    “怎么了哥？”

    “你猜？”

    屈其终于才他怀里解放出来，去浴室洗漱。林十七只来得及摸到散落在床上的衣服……

    衣服？

    林十七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东西，脸上的红晕似乎有向下蔓延的趋势，小林昂然挺立起来。

    屈其狠狠洗了把脸，顺带着连头发也洗了，他剃了没多久的寸头，发茬长起来，摸着刺挠，手心痒痒的。他皮肤白，奶白奶白的，此刻却因为热，透着点不正常的红，活像偷偷做了那事儿一样，不太礼貌。

    但越洗看着越糟糕，干脆不洗了，匆匆擦了脸就出去了，出去就看着林十七那小子盯着浴室门出神。

    “哥……衣服……”

    屈其心里正敏感呢，一点就炸： “你他.妈别这么无辜地看着我，我们什么都没做！”

    林十七不自然地轻咳一下：“哥，你衣服湿了，要不要换一下？”

    4.

    因为这个过于尴尬的早上，两人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这件事，分开去打工了，实在是因为一看见对方就想起来点学校不太允许的事情。

    屈其想，也许他俩可以不是耗子，但必须是青春疼痛文学里面的主角。

    太疼痛了。

    这作业怎么这么多！

    他还是派传单派到一半被人美心善的同桌姐姐提醒了，只能晚上连夜赶作业，差点把他这条年纪轻轻的小命折腾没了。

    第二天走到课室，还得再赶一通，抬头看见对方眼底的青色，震惊地脱口而出：“好家伙，你也！”

    “你也？你还剩多少？”

    俩人一合计，互换了几张试卷，在桌子上狂抄，发挥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挥笔都有虚影了。

    “你俩这是放假一点没动啊，惨啦！等一下就是老王的课，他老爱早到了，要是发现你们连他的试卷都没做完就芜湖了。”隔壁看热闹的姐姐说道。

    屈其笑笑，手下动作不见慢：“哎，好姐姐，咱不是去派传单了嘛，不说了，b11-12有没有，救命！”

    “有有有，我拿给你。”

    没等好心人士支持，老王就来了，似乎刚从隔壁班过来，怒气冲冲地开始逐个检查试卷。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五张试卷都做不完，是想气死我吧？快点，都拿出来放桌子上，没做的给我滚后边站着上课！”

    屈其看着逼近的老王，心想这回完了，翻车了，他就差老王的一张试卷没写。

    旁边的人却很淡定地抽走了他的空白试卷，塞了张什么东西给他，然后自动自觉去后面罚站了。

    屈其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是他缺的那张，上面写满了答案，虽然因为赶工而稍显潦草，但却很明显是林十七的字迹。再看一眼，林十七正拿着他的那张空白试卷挨骂呢。

    草，好兄弟，这个情爹记住了。

    隔壁姐姐一看：“屈其你抄傻了吧？你都做完了还找我借。”

    “嘿嘿嘿，你不懂。”

    5.

    晚上的自习课，屈其专门给林十七点了份奶茶，以表达自己无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等奶茶期间，两人便偷摸传起了纸条。

    许是林十七没干过这些不正经的事儿，耳朵尖都红了，慌乱地写了什么，然后一脸正经地把纸条扔给他。

    打开就是隽秀的字：“哥，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屈其发现他很容易害羞，就老爱逗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林十七就更害羞了，写完字条死活不肯给他，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

    屈其就又写了一条新的：“爹也喜欢你。”

    没等他扔过去，整间教室突然噔一下，停电了。

    埋头苦读的学生们纷纷抬起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老师也没管太多，匆匆喝了几句安静便打着手机手电筒出去了。

    林十七偷偷戳了戳屈其的手臂。

    屈其正兴奋呢，转头去看他，却迎上了他的唇。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要往后撤，慌慌张张地，连理由都想好了，就说是不小心，嗯，不小心。

    林十七却闭上了眼睛，伸手按在他脑后，把人捞过来加重了这个意外的吻。

    两颗心扑通扑通的余震消散于唇齿之间，越靠越近，屈其甚至能感觉到林十七的气息扑在他脸上，痒痒的。

    这个吻其实只持续了几秒便分开了，却好像过了好久。教室里只有一点点夜光从窗外照进来，教室角落的两人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闪闪发亮的眸子，好像能透过这点月光，从对方眼睛里看见脸红的自己。

    做了点不被学校允许的事情的两个人，此刻胆小得不敢吱声，只能打开窗户任由晚风吹来，盼着这点微暖的晚风能吹散脸上的热。

    屈其狠狠地撕掉刚写的字条，心想妈的，我把你当儿子你却想泡我？

    没多久，教室就来电了，亮光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好像凝固的空气卡住了他俩脖子一样。

    紧接着，就是窗外的外卖员突然探头：“您好，您点的恶作剧之吻啵啵奶茶已送达，喜欢的五星好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