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夜空一般看不见星星,只有绸墨似的天衣以及千万户人家窗子里映射出的疏疏灯火。
在一栋不起眼的老宅里,年轻女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偌大的空间里只乘一个样貌精致的玻璃罐。房间一片漆黑,街上的十二小时路灯透过生锈的铁窗户撒下昏黄的光线。
谢晗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两口气扯开柜上的夜灯。房间登时明亮三分,谢晗披散着头发,在灯光的映照下脸色依旧惨白。她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手无意识地扣住床头柜的木板,和白日笑语盈盈的样子大相径庭。
半晌后,谢晗直起身拉开最底层的柜子。劳拉西泮片的药盒静静躺在一堆不知名的药物里,谢晗就着水服完药就跌回床榻。
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
谢晗迷迷糊糊却又无法真正入睡。
“鹅黄色的衣服其实很挑人,但你穿起来就好看。”
熟悉的淡陌声在脑海里凭空响起。谢晗手指紧攥着被褥,骨节微微发白。她咬着下唇不出声,枕套上已经浸满了泪水。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枕上的深色痕迹一层盖过一层。
终于有几丝月光愿意到访,床头柜右侧的书桌上笼着淡白的光晕。桌面上摆着照片,粗略一瞥是两个携手的女孩正对着镜头笑,仔细看去却发现……
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对着镜头笑的明媚,与她牵手的另一人微微侧头望着她扬起嘴角。
银色的记事本胡乱平铺在照片旁,摊开的一页上赫然是一段被被晕开的字迹。
“枙子花谢了,我依旧想你……”
谢晗终于沉沉入睡。
明天还要活着,真麻烦。
————
“小谢昨晚没睡好吗?”刘易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办公室门口的谢晗,“你一个年轻人大早上的就打不起精神。”
谢晗笑了笑没搭话。
他们历史系的这位导师六十多岁的年纪,十八九岁的灵魂。
清晨薄雾还未消散,一缕一缕浮在天际。晨温一日赛一日的寒,不知名的野花被行人碾碎在地上。
时间如沙漏,去而不返。
“小谢快进来啊。”
刘老被簇拥在旁的几个学生绊住脚步,他匆匆回头朝阴影处的谢晗喊了一声便埋头在几台笔记本里。
“要结合时代发展的需要……我说几遍了!你这么牛逼干脆去编教材。”
谢晗倚着栏杆,目光顺着不锈钢外框的窗户往远处撇,绿荫道上学子来来往往,她隐约记得人工湖旁边有种栀子花。不过花期应该过了许久,她不是爱花之人,但是枙子花香很独特,跟奶油的气味有几分相似,浓郁却不油腻。
她以前很喜欢甜食,特别是奶油制品。
以前……
谢晗倚在门边上一阵恍惚。那年初秋校园里的最后一朵枙子花是别在她发间的。
谢晗记忆犹新那股浓重的香味,却偏有几分清雅。不知是花实在好闻,还是为她别花的人……清新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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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头是窗外夕阳似火,一片流霞漫天。
透光的玻璃映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老风扇吱吱呀呀地摇着,晃出零碎的风,细密的凉意探向埋头苦学的少年人,抚平了夏日的皱褶。
“我真的好饿。”
少女向过道那头的人轻语,尾音不知是不是故意拖长,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闻言,那人微微抬眸,她的五官很是漂亮,组合在一起却莫名锋利。林棠笔下动作不停,一大板的笔记被浓缩成有详有略的重点。
其实于她自己来说没必要记这些,只是……林棠无奈地侧头:“别闹,坚持一下,马上下课了。”
那位祖宗的书上写满黑红蓝三色的笔记,乍一看十分美观,细看就知道没有几处是条理清楚。
对于高中学生而言,如果只会把老师的笔记生抄硬搬下来只事倍功半。抄的时候不规划清晰就算日后想要二次理解也无从下手,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在点滴中被拉开的。
谢晗百无聊赖的转着笔,感受到林棠突如其来的目光后就支起脑袋和她对视。
少女的眼里闪着光,布满银辉和星月。最熠熠生辉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谢晗翘起唇角,纤细的指尖向过道对面的人勾起一个心。
讲台上的年轻女教师又开始滔滔不绝。林棠收回目光,没有搭理对方的小动作。心里却平添几分愉悦,嘴角也不自禁地勾起弧度。
自己的暗恋似乎要到头了。
谢晗也没在试图骚扰大学霸,她转头啃起了黑板上晦涩难懂的知识点。这个备受物理摧残的青少年心里奔过一万头草泥马——物理,她的一生之敌。
下课铃在某位小朋友的期盼中响起。年轻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问道:“我讲清楚了吗?懂了举手。”
班里刷刷举起了手,谢晗有些茫然,就发个呆的功夫怎么就讲到这儿了?
她悄声问同桌:“最后一步的已知量哪里求来的?”
杨喻菲毫不在意:“这重要吗?你高二也不学理啊。”
“你是不是不会?”谢晗无情地拆了她的台阶。
“是。”
“那我就放心了。”
“呵,你家那位会放任你不懂装懂?”
迎着老师犀利的目光,谢晗战战兢兢举了手,甚至没功夫纠结让人误会的“你家那位”。
“我这边结束了,你们吃饭去吧。”老师满意地出了教室。
班级一刹那变得喧闹,谢晗拿了饭卡就要去拽林棠。
林棠垂头整理知识点,她反手拉住对方。修长的手指禁锢在谢晗白皙的腕间:
“刚刚那题不简单。”
“我知道。”谢晗打着哈哈。
林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放开桎梏,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不在意也不会有人替你遗憾。”
谢晗依旧笑盈盈地望着她,她的学神好像吃炸药了。
林棠有些懊恼,她发觉谢晗最近状态很差。她想问问,想告诉谢晗不用自己担着。但是林棠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关心。仅仅是朋友吗?
她不擅长安慰和关心,每次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倒刺,像是要把对方捅个对穿。
夕阳已经完全隐落,橙黄与墨色交织。普普通通的景色,每日都会雷同地重复上演,此时却绘着淡淡的惆怅。
未经他人苦,怎劝他人善。
十七岁的林棠不知道十六岁的谢晗经历过什么变故。
十六岁的谢晗也不曾想过十七岁的林棠笨拙地想要再靠近她一点,以别的身份。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她们之间以什么立场呢?
仅仅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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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分明是二中人的传统美德,晚自习开始后,几乎只余笔尖在纸上挥舞的声音。二中并不强制晚自习,大多是住宿生。为了省电费水费,贫困潦倒的校方决定采取并班政策。
座位大调整,林棠和谢晗之间隔了个男孩子。沈霖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了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
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很多人怀疑他喜欢的不是花,而是当花。
学校花大价钱装的护眼灯平添几分燥热。
沈霖侧过身子,练习册被他卷成圆筒状轻敲在谢晗桌角。
“别想勾搭我。”谢晗微微眯眼,压低了声。
沈霖从她桌上的一沓作业里抽走历史书:“实不相瞒我暗恋你的思维导图很久了。”
林棠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心里翻腾起些许异样,这衬得她本就冷漠的面庞更加面无表情。
沈霖撇了眼旁边的学神,果然名不虚传的面瘫。他刚埋头写了没几个字就一哆嗦——他不会把学神的醋坛子打翻了吧?
看来传闻有几分可信。
林棠倒是一点没发觉沈霖丰富的内心世界,她本就不是一个重情绪的人。要是什么动静都能从她这分散一点注意力那还干得成什么事?
专注自己就好。
为了省点钱,二中并没有给晚自习的班级配备看班老师。课间的铃声短促且携着一丝明媚,挑逗少年们躁动的心。随着第一个人的起身,班里瞬间沸腾。
林棠凭借学神的名号和出众的外貌成了旗台下讲话的常客。
她是二中直升的学生,在初中部也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不同于谢晗的偏科,她这种九边形战士是一众老师的心尖宠。总有同年级或是初中部的学生想要制造偶遇,偏偏学神大人那么不问世事,真没人敢贴脸开大。
谢晗不太喜欢呆在教室里,不说别的如何,单是挥发性有机物就够学生喝一壶的。
她起身往外走,林棠没有跟着。无论什么样的关系,亲近或疏远,朋友或亲人,都要给彼此独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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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晓在走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怎么就穿越了一整个走廊,甚至还爬了个楼层转到二班门口去了。
创新班啊,高晓晓脸上写满了不甘。她也就差一点了不是吗?
她的目光四处游离,最终定格在走廊上孤身一人托腮45度角仰望天空看星星还戴着口罩的神奇人物身上。
高晓晓很眼熟那个口罩姐,是年级出了名的偏科战神,人畜无害的长相在学校论坛刷爆了很多次。
她和林棠好像也没像传闻中那么形影不离……
高晓晓自认为是林棠最好的朋友,她们小学同班,初中虽然断了联系,但因琴结缘,应当难得。
而且……她对林棠生出了很强的掌控欲望。
所以才会在别人说林棠和谢晗般配的时候有梦境幻灭的感觉。虚荣也好,真情也罢。高晓晓都希望自己在学神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人。
思及此处,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二班门口,原来都是命运。
高晓晓想上前热络地搭住谢晗的肩膀:
“你好,帮我找一下林棠。”
谢晗不留痕迹地退开一步看着她抚上自己的发梢。
不理解,但尊重。
她挺高兴林棠还有能上门的朋友,这是好事儿。
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总感觉少了点烟火气。
谢晗抿唇笑开了:“林棠的朋友?你等一下吧。”
高晓晓斜靠在走廊的瓷砖上,她从透明窗子里看见谢晗的身影自然揽上林棠的脖颈时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隐约明白自己的感情不会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时候。
谁说同性的占有欲让人舒适,明明难受极了,跟喉管里插钢针一样细密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