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没空出宫。
孟昭受命,一人进了空荡荡的天字号牢房,在崔若飞旁边的囚室静静待着。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奉命在这里等什么。
在囚牢里睡了两天,他等到一个眼熟的青年带着一个女孩儿进了关押崔若飞的囚室。
“你是谁?是姐夫让你们来的?还是姐姐让你们来的?他们回心转意了对不对?他们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面对崔若飞接二连三的求问,青年没有半字回应。只是从自己袖中取出布一样的东西,展开在崔若飞面前。
崔若飞仔细地辨认着,慢慢意识到这是写在一件粗麻衣服上的血书,他依着文字中的内容回忆了很久,才想起这是谁写的。
“你们是冯中奇的儿女?”他不可置信。
两人仍旧一言不发。
“呵呵呵呵,”崔若飞癫狂地笑了几声,“你们莫要高兴得太早。皇贵妃不会眼看着我去死的!梁王才是这件事的主谋,皇帝不杀他只杀我,这说不过去!”
“梁王再怎么错,也是陛下的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仗着皇贵妃和太子的势力,横行霸道这么多年 !如今你恩将仇报,皇贵妃已经恨毒了你,世上最想你死的就是她!”
这话如一记重锤,锤到崔若飞的心上,他无力地跌坐在地,嘴里喃喃着:“我是冤枉的,都是梁王诬陷我,是他拖我下水的!我要见皇贵妃!我要见太子!”
一直到卫氏兄妹离开,崔若飞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想叫到御前去。
狱卒见手持太子手令的亲随在旁边囚室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结结实实给了崔若飞几鞭子,打得他再也没力气喊。
天牢中的对话,被孟昭一字不落转述给萧珩。
此时,他正在慈宁宫参加太后为他设的接风宴,皇帝、皇后、皇贵妃、淑贵妃、襄王、安乐公主和安宁郡主全都在场。
众人议论着即将到来的东宫册立大典,好不热闹。
宴毕,皇帝照旧陪皇贵妃去长春宫安寝。
萧珩这才寻机问太后:“那日去大报恩寺踏春,是慕月说动您去的吗?”
太后纳罕:“你怎么知道?”
萧珩默然,难怪赈灾之前邀请她一起去南方,她推说自己有要事要留在京中,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夜已深,很冷。
安宁郡主仍在慈宁宫外徘徊,萧珩遇见她的时候,有些惊讶,“有事?”
崔珞没有吱声,只往群玉湖那边走去。萧珩会意,让人远远跟着。
崔珞一直没有说话。
萧珩主动问起:“听说前些日子,你与母亲吵了一架,回崔府住了。”
“嗯。长公主替她的儿子说亲,姑母问我的意思,我便跟她争吵起来。”
“你不同意,她不会勉强你。”
“可是,我心里想要的人她却不肯给我。”
“不是她不肯,是她做不到。”萧珩见事已至此,将话挑明。
崔珞:“我就是不甘心。我最理想的人就是你,一想到以后我必须要将就一个远不如你的人,我就觉得这一生都成了鸡肋。”
“也许我是你最理想的人,可在我这里你绝对得不到理想的感情。你到底是执着于得到一个理想的人,还是一份理想的感情,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崔珞的目光在夜里闪了一下,她以前从未将这当成两件事来考虑。
“难道和最理想的人在一起,不就是最理想的感情吗?”
萧珩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情,“感情是双方的事。你非我心悦之人,给不了我想要的,你又怎么能要求我给你想要的感情?对着我,你只会怨恨,不会幸福。去找一个让你开心的人吧。”
崔珞苦笑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知道,我在梁王逼迫之下都不愿陷害你,甚至为此受了伤,你也没有一丝动容吗?”
萧珩轻笑:“这件事上,我很感谢。可如果不是早就清楚门外站着父皇和母妃,你还会那么说,那么做吗?”
“你……你知道了?!”崔珞一直没有决定将真相告诉萧珩,她心存侥幸,觉得表哥也许会被她奋不顾身的情意打动。
然而,他早已看透了她的苦肉计。
是的,如果不是事先知晓自己不会出事,她根本不会,也不敢在大报恩寺那样坚持是非对错。她也许会先假意答应梁王,再寻机脱身。
她爱自己,远超萧珩。或许,喜欢萧珩,也是她爱自己的一个体现。她崔珞就该配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这一刻,她暗自承认自己的喜欢,并无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是慕月!是她让我假意与姑姑争执,搬回崔府,暗中等待梁王的联络。那日大报恩寺密会,我早就将时间地点通知了慕月。我没想到,这一会面,竟然扳倒了梁王,也间接葬送了舅舅。”
“你倒是信守承诺。”
“我害过她,她不计前嫌,让我免遭永嘉的诬陷,我不想欠她这个人情。只是珩哥哥,你就不奇怪吗?从我指使人在这里推她落湖,到永嘉诬陷我,再到梁王出此毒计诬陷你……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是凤命之女,能洞悉一些事,又有什么稀奇?”萧珩早就察觉,慕月一直在掩饰这一点,便也帮她掩饰着,“你只要知道,她对你、对我都是善意的。”
“她对我是善意,对你只怕是爱意吧。”
萧珩:“何以见得?”
“这个局是在保护你。”
“是吗?”萧珩冷笑了一下,似是在笑自己,“慕月行事,往往一箭双雕。谁能猜到她真正在乎的是谁?”
……
慕月很奇怪,萧珩回京,却没有来找自己。
只朱赫去见了一次,说主子这两日很忙,不得空。
册封太子的确是有许多事情要他亲力亲为做准备。
可是慕月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想问问他这一路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她还想跟他说一说外祖父告诉她的秘密;父母之仇,她应该用什么方法报。
但是,他又让朱赫带回了一些南方的特产,似乎是在表达关心问候。
好在,册封前一日,太后便贴心地邀慕月去慈宁宫住,省得第二日还要早起进宫观礼。
慕月正好与卫英碰了一次面。
他巡查到群玉湖时,慕月正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发呆,连手帕被风吹走了都没发现。
卫英主动替她将帕子从远处的花圃上取回。
“谢谢你,卫英。”慕月回神,笑着看他。认识这么久,他眉间一直聚着的愁容,终于散去。
“是我要谢谢你才是,慕姑娘。”卫英递过帕子,神色严肃,“若不是你,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豁出去性命都不可能扳倒国舅爷这样的皇亲国戚。”
慕月轻叹:“崔若飞如此愚蠢,我也是没想到。皇贵妃待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他竟然还想背刺亲姐姐。”
“你说的没错,有皇贵妃在一日,崔若飞如何杀人放火都有人替他收拾残局。想要除掉崔若飞,必须深切触犯皇贵妃的命门——那就是太子。”
这并非慕月的计谋,她只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罢了。
慕月没有多解释,笑道:“大仇得报,你也不必再守着‘此仇不报绝不娶亲’的誓言了。”
卫英点点头,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此刻,两声清脆的拍手声,在安静的湖边响起。
萧珩站在假山下,眉目沉静,眼眸的光,冷冽过清晨的春风。
“好谋划,好手段。”
慕月抬头,看了一眼假山上替她把守的阿柒。
小丫头一脸懵懂,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是了,她是萧珩的暗卫。她戒备的对象,从不包括萧珩。
“参见太子殿下。”卫英早已跪下急着解释,“方才微臣语出冒犯,请太子降罪。但请太子殿下,不要迁怒慕姑娘。”
萧珩不言,深沉的眸子只凝视慕月,似乎等她说些什么。
慕月低声软了语气: “卫英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可不可以开恩放过他这一回?”
萧珩哂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让我开恩?”
身份?
慕月心内自嘲,她有什么身份?一个没有实权,只有名位的县主,在皇族遍地的皇城,算什么呢?
他不来见她,她连主动去找他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有身份。请你看在我辛苦谋划,帮你除掉梁王,免你一场灾祸的份上,宽宥一二吧。”
“你的谋划是为我?”萧珩朝卫英的方向偏了一下头,“还是为他?”
两个月没见,头一次说话就是自己一直低声下气,他一直咄咄逼人。
慕月恼火起来:“就不能两个都为吗?你到底在计较个什么劲儿?”
“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慕月越发气盛:“不用想了,我只有这一个答案。”
话出口,她又后悔了,因为萧珩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很好。”萧珩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卫英,“冯中奇生了个好儿子,为了替父报仇,连皇上和皇贵妃都算计进去。”
卫英浑身冰凉,这才知道昨日托人进天牢的事,全被太子知道了。
这不是牵连了慕月吗?
此刻再懊恼自己沉不住气,为时已晚。
一旦事情揭发,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此事全是卑职一人所为,卑职愿意以死谢罪。请殿下不要牵连舍妹和慕姑娘。”
话音刚落,卫英拔出长剑横向颈间,慕月想也没想伸手去拉,但手指还未触及剑刃,卫英的手臂已被踢开。
长剑脱手,飞出一条高高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进了群玉湖。
而慕月纤细的手腕已经被握在萧珩的手中。
“你不要这只手了?”萧珩的怒意终于无法克制,全通过那双好看的眼睛,向慕月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