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大力甩开他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崔若飞贪污赈灾银两,杀人灭口,草菅人命,他该死!你父母袒护包庇他多年,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算计他们、利用他们,怎么了?你不高兴,把我也处决了!”
萧珩呼吸一窒,厉声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难道你会给卫英一个公道不成?”
“你怎知我不能?”萧珩被这种不信任感彻底激怒了。
“我们哪儿有这个斤两,逼太子殿下您去大义灭亲啊!”
“我们?”萧珩眸色一暗,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慕月没好气地说:“我们又怎么了?让我把话说清楚,这件事全是我的主意。你要怪罪,就冲我来。你舅舅害得卫英家破人亡,你父亲母亲助纣为虐,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要再伤害他,太子殿下!”
卫英跪在地上,心里一片慌乱。他眼前,太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无法遏制地颤抖。
他真怕,怕太子会在这里杀了慕月。
长久的沉默,让卫英窒息。
待太子殿下拂袖而去,慕月唤他起来的时候,卫英的汗水都快把衣服打湿了。
“慕姑娘,你实在没必要为我得罪太子。刚才的话,实在是太刺耳了。他怎么能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就算了。
慕月心想,反正到今天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不欠他什么了。
他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太子,等着将来继承大统。
而她,等了结云家那帮畜生,就可以远遁江湖。
……
太子的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大明宫,前来观礼的皇亲贵胄和文武重臣目光汇聚于一人。
萧珩头戴白玉垂珠九旒冕,玄衣纁裳绣九章纹,威严清俊,器宇轩昂。
早晨,他已前往太庙行告天地,此刻正在从容地履行册封的仪程,即便是如此繁琐恼人、威压紧张的时刻,也丝毫不见一丝迟疑。
年富力强的皇帝和旭日初升的太子,在场人无不觉得这是国朝最有希望的时刻。
上一世,慕月从未见过萧珩穿着这身衣裳,出现在这个场合。这一世,间接促成了这一幕的她,心内五味杂陈。
萧珩从中书令手中郑重接过太子的宝册宝印,谢恩过后,最重要的册封仪典就可以结束。
在一片祥和喜悦的气氛中,萧珩并未起身,而是向皇帝高声道:“今日,儿臣想再向父皇求个恩典。”
“哦?”皇帝挺直了身子,“什么恩典?”
“安荣县主,为南方诸省赈灾慷慨解囊,费心费力。儿臣此番南下多得她襄助,儿臣感其高义,欲求娶安荣县主为太子妃,请父皇恩旨赐婚!”
现场一片寂静,虽然相隔很远,可慕月能感觉到,此刻皇上的笑容,已然僵在脸上。
慕月的脸比他更僵。
萧珩,你在干什么!!!
虽然昨日的话十分难听,但也用不着这样报复她吧?
皇帝迟迟未作回应,现场开始出现交头接耳的杂音。
为了阻止现场的议论声 ,皇帝笑了一声:“太子属意安荣县主,也要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安荣县主,你上前来。”
慕月心内一片乱麻,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到殿中,跪在萧珩右后方。
“你自小父母双亡,父母之命便不提了。现下太子当众求娶,朕也不想给人逼迫你一个孤女的印象。你自己说,愿不愿意结这门亲?”
慕月心里有两个小人在争执。
一个说,不能答应,皇帝肯定不同意,萧珩在找死,你别跟着送死。
一个说,必须答应,昨日已经得罪萧珩,今日再当众下他的面子,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父亲和儿子,只能挑一个得罪?
慕月转念一想,干嘛不让老子替自己得罪儿子呢?
于是,自信地回道:“臣女有一个条件,若陛下和太子觉得勉强,殿下也不必屈就。”
皇帝饶有兴致:“你说。”
“臣女理想的夫君,一生只能有臣女一人。太子殿下若能做到,不要侧妃侍妾通房外室,没有红颜知己,即便是臣女死后也不另娶,终身对臣女忠贞不……”
“孤答应你。”
萧珩那俊美无俦的侧脸和掷地有声的回应,把慕月后面的话堵在嘴边。
说不为之震动,是假的。
原本因为慕月的话太过离经叛道,殿内议论纷纷的声音,也同时被这四个字堵上。
一片死寂中,慕月回神,抬头看了一眼皇上。
现下,她估摸皇上当场宰了她的心都有。
她压根没料到萧珩答应得这么干脆,干脆到没等她把话说完,更没等到皇上替她回绝!
也许皇帝会忌惮渡厄那句“伤凤命者,反噬自身”,但他若铁了心要她死,未必不能如她算计崔若飞一样,来个借刀杀人。
“皇上,”到了这个地步,慕月只能硬着头皮逼一逼他,“太子殿下的承诺,还请陛下见证。若有天子之言作保,臣女愿终身陪伴太子殿下左右,与殿下一起孝敬太后、陛下和娘娘。”
她这是在耍小聪明。
要么皇上替她回绝萧珩的求亲,要么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许下承诺——除非皇上要让这位国朝的继任者此生无妻无后,否则他绝不能让她死!
在全场屏住呼吸的等待中,皇帝声音响彻大明宫:“朕不能作保!忠贞是女子对男子的德行,从未听说要求男子对女子忠贞的,何况是太子,后宫兴盛、子嗣昌茂才是国朝之福!”
萧珩:“父皇,儿臣愿意遵守诺言,请您成全。”
皇帝:“朕不能开这个先例。若一女子都能凌驾于东宫之上,皇室颜面何在?”
萧珩:“安荣县主所求不过是希望彼此忠贞,实为公平,又有何凌驾之说?”
慕月见他们父子就快要吵起来了,当即抓住机会出声:“若陛下不允,臣女料想将来也无法完成心愿。臣女自请废黜封号,出居道家,远离红尘,终身不再议亲!”
“月儿!”太后娘娘一声呼喝响起。
不知怎的她老人家竟然闻讯赶来大明宫,眼见来不及喝止慕月,只能将怒气出在皇帝身上。
“皇上!哀家有意给太子和安荣县主赐婚,需不需要跪下来,求皇上同意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宫门口响彻大殿。
“母后这话,让儿子无地自容。朕都是为了太子啊!”皇上忙站起身,恭敬地将太后迎到御座前。
见太后目光炯炯,寸步不让,当着一众大臣,一向以孝顺闻名的帝王,只得松了口。
“朕成全太子所请,将安荣县主指婚给太子为太子妃。待太常太卜合过八字,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大婚。”
慕月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定下了终身大事。
余光所及之处,萧珩紧绷得如弓弦一般的背脊,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
像是刚刚打完了一场恶仗。
她迟钝了几息,才跟随他谢恩。
“儿臣多谢太后、父皇成全。”
“臣女谢恩。”
现场立即恢复了初时的热闹喜庆,众人纷纷向两位新人道喜。
慕月迷茫地收下各种祝福。
仪典结束,人群散去,萧珩被宫人引导去更衣,继续后面的流程。
而慕月则迷茫地跟随太后回慈宁宫。
太后眉开眼笑:“你们两个小冤家怎么今日闹这一出?珩儿的亲随刚才突然赶到慈宁宫传话,说太子要当众求圣上赐婚,让哀家去帮一把,可把哀家吓了一跳!”
慕月没好气地说:“太后明鉴,他根本没同我商量。”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肯点头了?”
“我……总觉得他突然来这么一出,事出有因。”
太后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好孩子,不管是什么原因,珩儿答应了你,就不会亏待你。哀家这几个月,也悄悄替你看了几家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如珩儿。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太子妃,哀家会给你撑腰。”
慕月忍不住腹诽:踏实不了一点。
“好了,你该去见皇后,聆听她的教导。”太后给她捋了捋弄乱的发丝,满脸欣慰地目送慕月出了慈宁宫。
“太后,”芳嬷嬷在一旁,神色难掩焦虑,“今日当众与皇上争执,强行保成了这门亲事,只怕会惹得皇上不悦。”
太后看了一眼那扇万寿屏风上明媚鲜妍的少女,神色坚决。
“我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不管皇帝多生气,我都要给月儿铺好路。”
慕月走出慈宁宫没多远,遥遥遇见来请安的萧珩,他刚刚换了绛纱袍,单独觐见过皇帝。
这身礼服衬得他如此刻天空中正盛的太阳,不可直视。
今日,之所以会在大殿上点头同意,总归是想明白了。
她了解萧珩,从前为了她的安危,他可以硬生生疏远她那么多年。如今,没道理刚入主东宫,就如此公然逆着皇上的心意。
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临头,让他不得不行此险招。
横竖都是险路,她宁愿相信萧珩一次。
慕月揣着满肚子疑问,等他走到跟前,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了几滴鲜血从他的鬓角处流出,划到了下颌。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慕月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侧脸,“快去宣太医!”
“陛下发话,不许宣太医!”孟昭在身旁担心地说。
“是皇上?”慕月紧张得声音颤抖,“他用什么打的!”
“桌上的赤金盘螭镇纸。”萧珩垂眸看她,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说方才吃了什么,嘴角挂着的笑意与脸上的鲜血,在正午的阳光下,交织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的美。
慕月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你疯了?为什么要突然请赐婚?”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以后,你只能和我,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