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眼睛里丝毫没有被圣怒所伤的后怕惊惧,只有旗开得胜般的得意。
“你疯了!”慕月气得又挥起拳头,砸了他好几下,他仍是群玉湖那次一般,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等到慕月自己泄了气,他才越过她,径直迈进了慈宁宫。
慕月擦干了眼泪,收拾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走向未央宫。
单纯的萧沁看起来一脸喜色,好似做成了一桩大媒。
在女官的引导下,慕月给皇后行了大礼,聆听皇后教导。
结束这些繁文缛节之后,皇后将慕月邀进了内殿,一改往日从容气度,抓着她的手,“事出紧急,珩儿来不及通知你,只能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这话终于让慕月从一直郁闷的心情中,抬起头来:“什么紧急事情?”
皇后叹了口气:“册封大典开始之前,皇上忽然交代我替他操办选秀,凡都中有爵有官职人家的姑娘,只有没有定下婚事的,年满十六都要参选。”
“皇上从未选秀过,怎么……”这又是一件上一世没有过的经历,慕月很是奇怪。
皇后:“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宫里的后妃都上了岁数,皇上看厌了吧。”
慕月奇怪:“这和我与萧珩的婚事有何关系呢?”
皇后:“他求娶你,是为了你不用参加选秀啊!”
慕月心中一跳:“我父母都不在了,家里无爵无官职,我又不符合选秀的要求!”
皇后一脸无奈:“可皇上特地提了,有封号的贵女也应待选,待选过后才可婚配。”
慕月浑身震了一下,都中父母不在、无官无爵,又有封号的……只有她和安宁郡主。
“他……要我入宫?”
她这才明白,皇上为何最后会松口同意萧珩。
原来,她无意中的一句“废掉封号,出居道家,永不议亲”,让皇上不得不松口。
皇后见她似是受了惊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当时我们已经在大明宫的后殿准备开始册封大典。除了趁陛下先行入殿的空隙告诉珩儿此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没想到,珩儿这么大胆,在大殿上,公然求赐婚!幸好他机灵,让身边人先去找太后搬救兵,否则今日这场面,还不知怎么收场。”
是啊,若不是太后出马,不知道会怎么样。
虽然明白了前因后果,慕月还是觉得,萧珩太疯了。
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选秀的诏令一旦下达,她想去做道姑都没门了。
……
册封大典,按照往日皇贵妃与皇后平起平坐的架势,她应当在场见证萧珩的荣耀时刻。
可是,今日她没有现身。
在去往长春宫的路上,慕月一直在猜皇贵妃与皇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直觉,皇帝好端端开始选秀,是因为她。正如这么多年从未选秀,也是因为说过,有她足矣。
活了两世,慕月与皇贵妃只单独见过一面。
这是第二面。
眼下,她一改往日牡丹般夺目的装扮,一身素色衣衫,正独自跪在小佛堂,念着佛经。
这场面甚是眼熟。
上一世慕月回宫之后,曾见过一次皇贵妃。当时,她已经是皇贵太妃,也是这身装扮,为萧珩念着往生咒。
那时,她悔恨无极,自言是自己害死了萧珩。若不是她棋差一着,也不会被梁王抓住机会,诬陷萧珩谋逆刺杀皇上未遂,趁机以勤王之名掀动宫变。
可是,如今萧珩安然无恙,她又是在为谁念往生咒呢?
“给皇贵妃请安。”慕月按下疑惑的心情,恭敬行礼。
崔氏放下手里的经书,朝她伸手。
即便年过四十,崔氏的一双葇荑仍然保养得如少女一般,白皙莹润,足见这些年养尊处优。
慕月上前扶着她起身,下人都被屏退。两人在窗前的榻上,隔着一张小几对坐。
“这是珩儿从南方带回的高山上刚抽芽的春茶。”皇贵妃递给她一杯,“不过,我想他应该早就给你送了一份。”
慕月低头喝茶,算是默认。
崔氏笑了,笑容中泛着一丝自嘲:“这小子,以后还需你提醒他,别忘了娘。”
“我不会提醒他的。”
“你这丫头,性子一直这么刺。”皇贵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明知道萧珩对您的孝心,我不过是个外人,何必说这话来恶心我呢?”
皇贵妃怔愣片刻,握住慕月的手,“什么外人?以后你们就是最亲的人了。”
那双美丽的杏眼,即便染上岁月的纹路,依然充满感染力。眼中的希冀,手心的力道,与上一世诀别之际,别无二致。
那一面之后,崔氏毒杀萧昀未遂,被暗中以弓弦处决。而慕月大婚那夜所用的毒药,便是她遗留下来的。
重来一世,她还是习惯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
慕月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上一世萧珩谋逆刺杀君父的确是假。
可是,皇贵妃刺杀丈夫却是真!
只是,当脏水泼向萧珩的时候,皇贵妃如何声辩,都只会被看成是一位母亲为了维护儿子所撒的谎言。而萧珩也是心甘情愿替母亲顶了这谋逆大罪。
思及于此,慕月对她情绪复杂。
“娘娘,我已经忘了我母亲的样子。”
皇贵妃的手,微微颤抖。
“即便我有十二万分的孝心,也记不起她了。想让孩子不忘了娘,最好的办法就是陪着他。”
皇贵妃美丽的脸庞上,一瞬间失态,泪水充盈了眼眶。
“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侧过身,回避慕月那能仿佛看穿人心的眼神。
慕月扫了一眼她桌上的经书,无意与她绕圈子。
“你不会成功的。鲁莽行事,只会把萧珩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解决了那个人,珩儿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有何不好?”皇贵妃决绝地站起身。
“是为了您的第一个孩子吗?”
“……你这丫头,当真是算无遗策。你既然知晓,我也不瞒你……萧昀那日亲口所说,我的孩子是被那个人授意除掉的,那个医女不过是替他担了罪名。”
“你相信萧昀的话?”
“我和那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当时的慌乱失措我分辨得出!”
皇贵妃当真是在走险棋,一面与皇帝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密谋报仇。
“你能分辨他的心思,难道他就不能分辨你?你们夫妻二十多年,早已经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而他才是这个宫里真正的主人,你真以为计划能瞒得过他?”
崔氏信心满满:“我会做得很隐蔽,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慕月心中骇然:“你想让萧珩和我一样,变成孤儿吗?”
“每个人,迟早都会变成孤儿。他是未来的天子,若承担不了这样的痛苦,怎配坐拥天下?”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会立即将真相告诉萧珩!”慕月知道,只有他,才能让这个女人恢复一丝理智。
皇贵妃不解:“为什么?事成之后,你就会是国朝的皇后!难道你不愿意?”
“我再说一次,你不会成功的!”慕月火气渐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萧昀冒着被皇帝处死的风险,也要抖出你丧子的真相!这是他插在你和皇帝心头的一把刀!这把刀,不是为了杀你,也不是为了杀皇上,是为了杀萧珩!现在的萧珩,坐在东宫之位上,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一旦陛下认定他有一点不轨之心,他的下场都只有一个死。”
崔氏丝毫不让:“这是本宫的事,与你无关。不要以为珩儿要娶你,你就可以做本宫的主!”
“你若不罢手,我马上就告诉萧珩!”
两人越说情绪越激动,直到长春宫首领太监尖着嗓子高呼:“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皇帝与萧珩还在殿外就隐约听见争执的声音。
二人疾步走进殿内,只见皇贵妃背向慕月,坐在榻边神色严肃。
“若瑜,这是怎么了?”皇上赶忙坐到皇贵妃身边,搂着她安抚。
皇贵妃一时还没想好托词,眼神余光里,慕月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跪在织金地毯上。
还垂着脑袋,怎么一副被她教训过的样子?
她还来不及解释一句,萧珩已经拉开长袍一角,单膝跪下:“母妃,儿臣向您请罪。今日赐婚之事,未向父皇和母妃请示,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和母妃责怪儿臣便好,不要迁怒慕姑娘。”
“……”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怎么一副恶婆婆欺负未过门的小媳妇,被儿子护短的场景。
皇贵妃直起身,气得一掌拍在小几上,“请罪请罪!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瞒着你父皇和我,在册封大典上来这一出,当众逼你父皇点头!是不是这个丫头撺掇你的!”
“若瑜若瑜……仔细手疼。”皇帝夺过她的手,揉着掌心,“都是朕不好,你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朕却没有和母后说清楚。”
“方才母后唤朕去慈宁宫,这才告诉我,当年她怀着我的时候,被其他妃嫔暗算,在饮食中做了手脚,幸亏慕月的外祖母机敏,来宫中看望的时候识破毒计才保住我。否则,我都没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可惜,侯夫人早早过世,连她唯一的女儿,也因为我们没有尽心照顾,意外早逝,如今只剩慕月这么一点血脉在世,太后是要安排好她的下半生。尤其是自上次望月亭下出意外,太后担心自己突然撒手,留下慕月无依无靠,所以唤了珩儿去,执意要他给她一个依靠。母后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素来清楚我们二人反对这门亲事,便逼着珩儿当众求赐婚,不留后路。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朕方才也教训过他,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慕月越听越心惊,这些往事,太后从未如此详细与她说过。
她怀疑,这是刚才萧珩去慈宁宫与太后对好的说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