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苏文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终于等到两人回来。
陈知屿手里拎着工具,没看他,只是路过他的时候很微妙地停顿了一秒。
曹苏文一下僵在原地,直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才惊吓般回神。
“你好点儿没啊?”林听夏问。
曹苏文抬手扶了下镜框,抿唇道:“好多了。”
“你该不会也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食物中毒了吧?”她皱了下眉,“要不你现在跟我去找一下医生?他现在应该还没睡。”
曹苏文直摇头,脑袋都晃成波浪鼓了:“不用了。”
她狐疑看他一眼,又问:“那你零食还有剩的吗?之前那些被陈知屿没收了。”晚上玩手机怎么能没有垫嘴的小零食呢?那也太灾难了。
一提起陈知屿,曹苏文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人紧紧攥住。
他还记得下午他刚换完衣服出来,迎面碰上了陈知屿,他像是特意等他,让他一时有些紧张。
“曹苏文是吧。”陈知屿单手抄进裤兜,微微颔首看着他说,咬字声音很轻,却莫名让曹苏文头皮一紧。
他慌张点头,小心翼翼问:“主席您找我?”
“以后离林听夏远点儿。”陈知屿懒懒掀了下眼皮,不是谈判,而是警告。
被人猜中心思,曹苏文瞬间涨红脸,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等彻底清醒过来,陈知屿早就走了。
陈知屿在外的形象实在太好,以至于曹苏文到现在都很难把当时那个混吝、甚至带着点痞气的少年和现在的陈知屿直接挂钩。
“抱歉啊夏姐,我零食没有了。”曹苏文很想说他那里有的是,他这次来特意带了两个行李箱,装的全都是她爱吃的东西,但他忌惮陈知屿。
“没事,没事。”她心里有些失落却还不忘安慰他,“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夏姐。”曹苏文突然叫住她。
她回眸奇怪地瞥了眼他。
“那个,早点睡。”
她挥了挥手,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
她回去时陈知屿住的那个帐篷里面还亮着灯,不由得放缓脚步朝那处瞥了眼。
拉链没拉严,他人没在。
那去哪儿了?
她狐疑一瞬,很快笑了下,探头扫视一周,然后鬼鬼祟祟地钻进他的帐篷里。
陈知屿的帐篷十分干净,物品井然有序,看得人赏心悦目,因此找起东西来十分方便。
她三俩下就找到了被陈知屿藏在被子下的零食,胡乱抓了一大把塞进怀里,正准备走,扭头看见陈知屿就倚站在帐篷外,双手环在胸前,静静看着她,不知道打量了多久。
她吓了一大跳,人直接一屁股墩在他的床垫上,声音磕磕绊绊:“你怎么来了?”
陈知屿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抓蚊子的。”说着她从床垫上脸不红心不跳地爬起来,用手对他比划,语气夸张,“好大一只!我这不是想着你那么娇气,替你除害来了嘛。”
“哦,那抓到了么。”陈知屿语气淡淡。
“抓到了,已经让我一巴掌呼死了,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用太感谢我。”她拍了拍他的肩,话落快步走出了帐篷。
好在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她虚虚拍了下胸脯,一溜烟钻进自己的帐篷里,把怀里的零食全都从衣服里倒出来,正高兴,一摸兜,空荡荡一片。
遭了,她的日记本!
“陈知屿,你睡了吗?”她踌躇来到陈知屿帐篷外,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睡了。”
骗人!明明灯还亮着。
“我屋里有蚊子,你有没有花露水借我喷一点?”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继续说。
“你不是拍蚊子很厉害?”
“……”
“那我又不是章鱼哥,那么多蚊子,我一个人怎么拍得完?”她鼓了下脸,“你借不借嘛!”
有窸窣的动静从里面传来,她下意识退后一步,结果帐篷里的灯灭了。
“陈知屿!”
林听夏气呼呼走了。
陈知屿这才于黑暗中睁开双眼,按开头顶的小灯,昏黄的光亮下,日记本上“攻略手册”这几个字被照得反光,清晰可见。
他翻开日记本,一目十行,眉头紧锁。
这是林听夏写给曹苏文的?
她真喜欢曹苏文?
她品味这么差?
他“啪”的一声合上日记本,丢到角落里,眼不见为净,心绪却难平。
*
“好啦,大家现在可以自由组队,然后收拾东西。”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又没有大太阳,很适合做活动,站在前面的老师吹了个口哨,下达指令,“五分钟后我们在这里集合,一起出发去爬山。”
林听夏一个眼神都没给陈知屿,扭头跑去找曹苏文,想和他一组,但曹苏文和别人有约了,只能婉拒她。
陈知屿自然是不缺组队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也落了单,两人只好凑成一组。
上山的路不怎么好走。
林听夏却没像身后的那些队伍一样和陈知屿互相搀扶,她一个人爬得起劲,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陈知屿始终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她都不需要特意去看,一打眼儿就能看到他。
她虚虚瞪了他一眼,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眼睛坏了?”陈知屿捕捉到,语气暗讽。
“对啊,就是坏了,陈大主席要不要帮我看看?”她气道,哪成想陈知屿真的走过来,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弯腰,那张帅气逼人的脸骤然放大,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心跳得砰砰直响。
“躲什么,不是要看?”陈知屿扯了下唇。
“那陈大主席看出什么了吗?”她梗着脖子继续说。
陈知屿淡淡嗯了一声:“确实坏了。”不然怎么能看上曹苏文那呆瓜。
她利落拍掉他的手,“哼”了一声,扭头就走,马尾甩得老高。
到了山顶,终于能休息一会儿。
大家都在拍照,林听夏也掏出了自己的设备,对着山脚下的森林和远处的云巅连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又把设备对准自己,只是怎么摆都不合心意,想找曹苏文帮忙,他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不见人影,附近只有陈知屿一个人很闲,正对着一棵老槐树发呆。
五月份的天气还不见冷,槐树树叶枝繁叶茂,仍旧泛着勃勃生机的绿意,整棵树干有四个成年男子站一起那么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走过去,站到他身侧,一起仰头盯着那棵树看了一会儿,脖颈有些发酸,偏头去看身侧的人,问:“你看什么呢?”
“你知道槐树的花语吗?”
“隐秘深沉、永恒的爱?”她狐疑了下,却还是认真答道。只是陈知屿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么奇怪的问题?难道!他昨晚真的看到了她的日记本?
那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是准备顺势和她告白,说他也喜欢她?
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是激动地应下,说自己也喜欢他,还是故作矜持,说两人先试着接触一段时间?
万一他不喜欢,要拒绝她怎么办?
一时忐忑、紧张、期待的情绪接踵而来,她心脏砰砰直跳,定定看着陈知屿。
下一瞬少年抬眸看过来,突然向她靠近一步,感受着极速缩近的距离,她下意识闭上眼,清冽的皂角香气卷入鼻息,她紧张的不行。
他该不会是,要亲她吧?
等等,她还没和人亲过,接吻是什么感觉?听说心率会失衡,身体也会轻飘飘的像浮在云里。而且,他的唇形那么好看,亲起来肯定很软,很好亲吧?
但这么旁若无人地接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她抓紧衣服下摆,紧张得眼睫毛直打颤。偏偏这时陈知屿停下动作,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碰了下,张开眼,就见陈知屿手里捏着一片槐树叶,举到她面前。
“你在想什么?”他嗓音清冷,漆黑的眼眸里像是缀着颗星星,带着点点笑意,她脸颊一下涨得通红,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那片叶子:“我那只是在放空,你不要想太多!”
说完,她气呼呼走开了,马尾甩得老高。
*
他们没在山上待太久,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时轻松些,走起来没那么吃力,再加上那会儿林听夏心不在焉,没注意脚下,于是就成了这场旅途中唯一的伤患。
她脚崴了。
咬咬牙能撑到山下,但她就是很想哭,尤其是陈知屿皱眉走过来时,她别开眼,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狼狈,但陈知屿还是看到了。
女孩眼睛红通通的,他心里一紧,责备的话到底没说出来,而是轻轻握住她的脚踝,低声问:“还能动吗?”
她咬着唇,不想说话。
怕憋不住眼泪,他都变相拒绝她了,为什么不能再干脆点儿呢?
陈知屿眉头拧得更深,干脆蹲下身,攥住她的手腕,将人一举利落地背到背上。
“我能自己走。”她浅浅吸了下鼻子,嘴硬道。
陈知屿没搭理她,沉着脸,就这么一路旁若无人地把她背下山,之后又去给她拿医用喷雾,贴心又周到。
期间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默着看他替她操办好一切,然后早早睡下,等人走了,她才开始裹着被子偷偷掉眼泪,给肖一筱发消息。
小铃铛:
–哇呜呜呜呜呜,笑一笑,我失恋了呜呜呜呜
那头消息回的很快,肖一筱刚到家,跑去卧室里给她发了个问号。
小铃铛:
–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照顾我?
几句没头尾的话把肖一筱问懵了,她询问了半天才知道事情的经过,比起林听夏的情绪化,肖一筱则更偏理性一些。
笑一笑: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比如陈知屿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小铃铛:
–不会的,他看到了我的日记本。
笑一笑:
–……那你现在怎么办?什么想法?
小铃铛:
–我不知道,我好难过,他居然不喜欢我,我那么可爱漂亮,是他眼睛坏了才对!
笑一笑:
–赞同!夏夏你要是还难过可以给我打电话聊一聊,或者回来我请你去校外吃饭好不好?最近校外新开了家烧烤店。
她其实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但想起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肖一筱家里管得严,林听夏就没和她打电话,两人约好了回校再聚。
*
后面几天,林听夏借着脚腕扭伤,除非必要,一直赖在帐篷里不出去,等正式返校后,她仍旧躲着陈知屿。
四人组的饭局不去了,就连和陈知屿一早约定好的补课也被她以近期画画为由悉数推掉。
她在尽可能地把陈知屿的踪迹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出去。
黑板上粉笔灰簌簌落下,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被搅进时光机,虚化得什么都听不见,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在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心情。
原来失恋是这么的难受。
她下巴垫在课本上,长长吐了口气。
但不能再这样了!
林听夏,你得振作!
学生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是学习!
她学着老班的口吻在心底狠狠激励了一遍自己,然后绷直脊背,捞笔,奋笔疾书。
铆着这股劲儿,林听夏接下来的每一天教学楼、画室、家三点一线,一直坚持到了这学期的期中考试。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把陈知屿忘了个干净的时候,两人在水房意外偶遇。
天气越来越热,陈知屿发梢短了些,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他身上穿着普通的夏季校服,却是人群中最惹眼的存在。
周围有好些人都在悄悄议论他,偏偏只有林听夏不以为意,像是没看到他般,接完水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叫住她。
“宋青阳组了局,你今晚要不要一起去。”
她滞了下,攥紧手里的水杯,和他说:“我今晚有事。”话说的干脆,人走得也决绝,眨眼之间,身影便消失在视线内。
陈知屿眼皮垂着,明明看起来神情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淡漠疏离,但这会儿却总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最后他没接水,转身下楼。
*
林听夏回到座位后,心脏仍旧砰砰乱跳个不停。
她把水杯重重磕在桌面上,整个人泄气似地抱头趴在课本上,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放声尖叫。
她明明都忘记他了!
她好不容易才忘记他的!
陈知屿真讨厌!
不过林听夏倒没对陈知屿说谎,她和肖一筱是真的有约。
两人原本计划等林听夏采风回来就出去聚餐,但随着考试临近,学习压力剧增,各有各的忙处,便一直拖到了这回考试后。
烧烤摊这会儿人满为患,两人好不容易插了处空座坐下,服务员上前清理上一桌客人留下的垃圾,顺便把菜单拿给她们。
林听夏攥着笔在菜单上勾画了半天,最后抬眸瞥了眼身侧的肖一筱:“笑一笑,你想喝酒吗?”说完,她摇摇头,她可不能带坏笑一笑,于是看向旁边的服务员,“来两杯橙汁吧。”
“没事,来两瓶啤酒。”肖一筱说完,腼腆地对着林听夏笑了下,“但我可能只喝一丢丢。”
“笑一笑,我要爱死你了!”林听夏像树懒一样抱着她的手臂,整个人黏糊糊焊在她身上,然后撇了撇嘴,“不像陈知屿!”
空缺了一个月的名字就这样被突然提起,林听夏的心口仍旧不可避免地泛出一股酸意。
她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干脆,至少对陈知屿不是。
“夏夏。”肖一筱轻轻唤她名字,“你和陈知屿……”
“我今天在水房碰到他了。”她坐起身,捞起桌上的启瓶器开了面前的啤酒,倒进手边的杯子里,仰头大灌了一口。
啤酒其实没那么好喝,甚至后调带着股淡淡的苦味,就像她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他和我说话了。”她单手托着腮,转着手里的烤串,声音很淡,带着点伤感和不甘,“但他好像只把我当朋友,但我不想和他只做朋友,所以最后就是我俩连朋友都没得做。”说完她一口气撸掉手里的烤串。
她怎么会甘心和喜欢的人只做朋友呢?
不然对于她来说,那就像是让她只能看着面前的烤串却不能吃,一样残忍。
*
“夏夏,你先待在这里,我去给你买药。”
林听夏这会儿难受得要死,单手撑着路边的树,弓着腰,感觉要把这辈子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她原本还想借酒消愁,结果愁更愁。
接过肖一筱递来的纸巾,轻擦了下唇角,点点头,然后一个人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直到双腿发麻她才又重新托着树站起来,看了眼手机。
肖一筱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当即打了个电话出去,手机嘟了几声,被挂断,没人接。
……
“还想着摇人呢?”对面锅盖头一把夺过肖一筱手里的手机,用手里的棒球棍用力怼她的肩膀,“把钱都拿出来。”
“我都已经给你们了。”肖一筱攥紧双手,声音发抖。
这时,从巷子后蹿进一股劲风,带着极其嚣张的气焰,林听夏一脚踢飞抵在肖一筱肩上的棒球棍,将人拉到身后,挡在身前。
“呦呵,这不是一中校霸林听夏吗?怎么,今天你那小弟陈知屿没来吗?哈哈哈哈哈哈!”
林听夏皱了下眉,认出对面就是上次欺负孟川序的那帮人,神情透着几分严峻。
“夏夏。”肖一筱悄悄攥了下她的衣袖,小声问,“你们认识?”
她“嗯”了声,偏头低声和肖一筱说:“一会儿我上去引开他们,你记得跑。”说完,她上前一步和他们理论。
“你们这么欺负一个女生不太好吧?有什么事冲我来好了。”
“行啊,你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叫声爹听听,再大声说陈知屿是野种,我就放了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猴哥放声笑着说。
“那你们说话可得算数。”林听夏说完,拍了拍肖一筱的手背,然后大步朝猴哥走去,肖一筱一个人站在原地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林听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就是叫声爹,不痛不痒,就是不知道对面的猴哥能不能受得住。
她弯腰,一只膝盖落在地上,周围瞬间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甚至有人拿手机开始拍她,她也只是笑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仿佛真是怕极了对面的人。
然而,就在她另一个膝盖即将抵向地面时,她突然攥紧猴哥虚握在手里的那根棒球棍,用力反抽,狠狠抽向对面猴哥的肩膀。
人群一下炸开,根本顾不得那头的肖一筱。
混乱的视线中,林听夏只朝肖一筱那边看了一眼,确认她已经跑了,这才呼了口气,看向对面气得脸歪嘴斜的猴哥,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让我叫你爹,你也不怕折寿。”
“一会儿有你嘴硬的时候。”猴哥扯了下唇,虎口用力掐住她的下颚,三五个人绑着她,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要离开,这时人群后方蹿出一道影子。
肖一筱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木棍,发狠了般“砰”的一声敲在猴哥脑袋上。
血水顺着发根溢出来,肖一筱整个人抖成筛子,惊恐地丢掉手里的木棍,忍着哭腔反手去拽林听夏的胳膊。
一群人再次扭打起来,混乱中有人踹了肖一筱一脚,意外将她踢出人群中,林听夏看着她,大声喊:“快跑!”
这次,肖一筱没再犹豫,红着眼眶,咬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