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小学周一教师大会照例开着,见人都到齐了,丁校长咳嗽了两声照着手里文件开始讲话。
“接到上面通知,北平那边会来一个考察组,具体干啥的不清楚,但会顺便和省里的一道考察咱们宜林市是否具备建设斜拉桥的资格。”
“不论人家这一趟的任务是什么,市里面要求咱们这段时间要严格交代学生注意自己的言行,务必保证不出错。”
话说完了,丁校长瞥了一眼台下,咳嗽了两声又道:“上面交代的讲完了,我呢,再说点关起门来的话。”
“我们红星小学就是个农村普通小学,那北平来的大官大概率是到不了我们这的,这个我倒不担心。”
“但以防万一嘛,大家回去和学生讲的时候呢,尽量简单点说,最好就让他们碰到陌生人别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嘛。”
他顿了顿,“没有一个地方敢打包票说自己地盘上没问题的,此一时彼一时嘛。在座有不少老师是本地人,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还得坐船回去,挺麻烦的是吧?”
丁校长诙谐又接地气的话点燃了现场的气氛,不少老师都默契地笑了。
他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不瞒大家,我从调到这个学校那天起,就盼着能在这河上架起一道桥来。天天想,天天盼,我也晕船呐!”
“这桥架起来了,以后市里的人来我们这方便,我们去市里也方便了,不管是对当地还是对我们个人,这都是好事。”
丁校长说完话,老师们不约而同开始鼓掌,许棠眠作为其中一员也不例外。
建桥的消息她几天前就知道,下班后她和虞春生闲聊时曾说起此事,当时他激动地叫了声好,直接把孩子吓醒了。
从前去市里不管是开车还是骑车都要绕好长一截路,想省点钱就只能多费些功夫,转车再转船。
她自己有几次要去市区办事就是坐船去的,去一次吐一次。有了这桥,两岸的人来往更方便是一个好处,还有个好处是物流运输更方便了。
有道是“要想富,先修路。”仅以虞春生的印刷厂为例,等桥施工完毕通车后,每年光是物流成本就能降下去好大一笔。
一个厂尚且如此,何况淮丰镇附近是宜林规划的“工业区”,将来还会陆续建造许多工厂,斜拉桥架上以后,绝对还能再吸引一批企业过来。
总的来说,修桥绝对是一件造福当地的大好事。可似乎当年治安不行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导致宜林市的许多民生工程自那以后始终未能得到上级批准。
新一届的领导是从发达地区调来的,自带人脉。赴任伊始,他便积极推动了许多项目落地,包括这个斜拉桥建设。
据说这个项目是耗资最大的一个,所以审批得很严格,每个部门都卡了一遍。
虞春生刚重生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建桥的事,如今孩子都有了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没人不爱自己的家乡。听说考察组要来,宜林市全体市民上下一心,力求给上面留个好印象。
这天风和日丽,红星小学的几个六年级学生趁着周末放假,组团骑车来到了河边玩。
要下到河边,需穿过一道高高的梯形堤坝。堤坝侧面有一层陡坡,尽管坡道已经尽可能延长以降低角度,骑车下去还是会有起飞的感觉。
罗辉便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他今年十一岁,明年就小学毕业了。
车是趁着爸爸打牌他从家里偷偷骑出来的,看着伙伴们骑着车从坡上溜下去,罗辉咽了下口水捏紧了刹车。
“小辉快点呀!就等你了!”坡下面的小伙伴跳起来冲他高声喊着。
罗辉低着头,狠心推车往前走了几步。
“骑下来骑下来!别怕!捏着后刹别捏前刹,前刹会翻车的!”
罗辉仍是不敢骑上去,默默推着车走到了坡上。
过了最开始那一段到了下坡时,车轮像是装了个发动机呲溜一下顺坡滑了下去,罗辉小小的个子掌不住车头但也不敢放手,偏偏一双腿又跟不上车速。
车子飞快地往下冲着,罗辉两条腿恨不得抡成圈还是没跟上,两腿一拌栽了下去,车也顺着坡上压出来的轮印直直地滚到了坡底才停下,车篮子飞了出去。
“完了完了…”罗辉拍拍衣服上的灰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擦伤,赶紧跑去看车。
伙伴们将他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安慰着他,不等罗辉消化完心上那股恐慌的情绪,思索今晚回家如何同父母交代,会不会吃一顿皮带炒肉时,岸边传来一阵哭喊。
“局长!别乱扑腾会抽筋的!”
几个孩子齐齐扭头看向五十米外的河边,罗辉也顾不得车了,和伙伴们一起飞奔了过去。
只见几个衣着简朴的中年人立在岸边刚忙各的慌作一团,有找竹竿的,有报警的,还有脱了衣服就要下河的。
河里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挥舞双手,看起来他不会游泳,原本到胸口的水位慢慢淹没了他的嘴巴、鼻子…
那位要下河的人刚脱了外套,一旁同事便拉住了他:“你疯啦!这里水位情况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往下跳,不是送死吗?”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岸边跳了下去。
几个小学生急得大喊:“小辉!小辉!”
很快救援人员赶到了,还有周边会水的大人也纷纷跳下河拽起了那位被推到岸边的局长。
许知廉浑身湿透,吐了两口水出来又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忽然他惊慌失措地扭过头指着河里,“快!还有个孩子!快啊!!”
仿佛证明他不是在说瞎话似的,小朋友们也急得乱跳,有的甚至哭了出来,“小辉!看不到小辉了!”
众人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回河里,只见刚才还有水花翻涌的河面早已恢复平静,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几个小时后,救援人员在下游捞出了罗辉的尸体。
闻讯赶来的罗辉父母早已哭作一团,其他孩子的家长怕惹事,早在刚收到出事消息的时候就赶紧将自家孩子都领走了。
许知廉衣服也没换,低垂着脑袋静静地站在这一家人身旁。
临时被调来的民警同志,也就是参加了许秋实百日宴的那位男警官见许知廉眼熟,便上前问了两句。
“怎么落水的?时间、经过,都说一下。”
许知廉一脸平静地交代着:“我想勘测一下那片水域的施工条件,石头上苔藓太滑,不小心栽了下去。”
“勘测?”民警皱眉有些不满,“旁边的标语牌…”
“同志!”一旁的随行人员见形势不对,忙低声截断他的话,“这是北平来的许局长。”
“北平…”警官一怔,“你是考察…”
“孩子的事,我很抱歉。”许知廉垂眸说着,“这孩子是为了我才牺牲的,所有赔偿费用我来出,你们一定要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
民警自是感动,叹了口气道:“请您放心,这都是我们的分内工作。”
许知廉点了点头,又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突然问道:“你是负责这一片的吗?那我跟你打听个人。”
民警笑了笑,“我不负责这一片,不过您有什么指示可以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安排。”
许知廉摆了摆手,随意说着:“指示谈不上,只不过我找他有点私事。”
“哦?领导也来过我们宜林市吗?”
“快二十年前,在这里下过乡。”许知廉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像是在回忆往事。
民警福至心灵,略有些讨好地说道:“那我知道了,您一定是要找当年的‘老战友’吧?”
“差不多吧。”许知廉淡淡地说着:“他在淮丰镇开了个印刷厂,名叫虞春生。”
“虞春生?”民警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认识?”许知廉眼睛一眯,犀利地问道。
“不、不认识。”民警呵呵一笑,“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年轻一点的虞春生,似乎也在印刷厂工作,前几天我刚参加了他女儿的百日宴。”
“他有女儿了?”许知廉急切地问道。
“是,女儿才过百天,长得很漂亮。”民警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个虞春生是个小伙子,今年还不到25岁呀,应该不是你的战友。”
许知廉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知道他住哪吗?”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民警接着说道:“不过我知道他工作的那个印刷厂离这不远,开车的话20分钟就到了。”
“麻烦给我个地址好吗?”许知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民警愣了一下才道:“行、行。”
“这里的善后工作交给你们了。”许知廉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拿着刚到手的地址和司机一起走了。
另一边的印刷厂,虞春生虽然请了专业的人来管理厂子,可怎么说他是印刷厂老板,总不能一天到晚不来厂里上班。
厂里效益好了以后,他首先买了台车方便带母女俩出门玩。担心厂里噪音和油墨味会有污染,他特意绕到了学校将小秋实交给了许棠眠。
一进厂,出门接水的人事部员工就迎了上来神秘兮兮道:“老板,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在办公室等了你好久了。”
虞春生一脸疑惑朝办公室走去:“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