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阳光透过顾怀瑾公寓的落地窗,洒在正在准备早餐的沈熹微身上。
这已是她连续第三天在这里过夜,两人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晨间 routine:她准备简单的早餐,他煮咖啡,然后一起在晨光中享用。
“今天下午我要去见陈总,”
顾怀瑾一边为沈熹微倒咖啡一边说,
“他父亲上周末去世了,想找一家靠谱的殡葬服务公司。”
沈熹微将煎蛋盛入盘中:
“需要我推荐几家吗?虽然我希望你能选择‘归途’,但还是要看客户的具体需求。”
顾怀瑾放下咖啡壶,看着她:
“事实上,我直接推荐了‘归途’。陈总很信任我的判断,希望能尽快与负责人见面详谈。”
沈熹微有些惊讶:
“你没有提前跟我商量。”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顾怀瑾语气平静,
“陈总的公司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这场葬礼如果能做好,对‘归途’的品牌提升会有很大帮助。”
沈熹微放下锅铲,表情认真:
“怀瑾,我感谢你的好意,但‘归途’接项目有自己的标准。
我们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豪华的,但我们坚持为每个逝者找到最贴合的告别方式。”
“我明白你的原则,”
顾怀瑾走到她身边,
“但商业合作是相互的。
陈总愿意支付顶级费用,期望的自然是顶级的服务。”
“顶级不等于最适合。”
沈熹微轻声反驳,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先吃早餐吧,要凉了。”
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出现意见分歧,两人都选择了暂时回避。
当天下午,沈熹微在“归途”的会议室见到了陈总。
这位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着昂贵西装,手腕上的名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眉宇间既有失去亲人的哀伤,也有商人的精明。
...
“沈总监,久仰大名,”
陈总握手有力,
“顾总对您和贵公司赞誉有加,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家父的葬礼,我希望办得风风光光,让老人家走得体面。”
沈熹微微笑着请他坐下:
“陈总,请节哀顺变。
能否先和我分享一下您父亲生前的喜好和性格?
我们希望能为他设计一场真正符合他心意的告别式。”
陈总摆摆手:
“这些细节不重要。
我已经有基本构想:最好的殡仪馆最大的厅,进口棺木,全场白玫瑰,五十辆黑色奔驰的送葬车队,
媒体通告要覆盖主流平台,追悼会要有政商名流致辞...”
他滔滔不绝地列出各项奢华要求,沈熹微的眉头微微蹙起。
经验告诉她,这不像是在为父亲筹划葬礼,倒像是在筹划一场商业秀。
“陈总,”
她温和地打断,
“这些安排确实很气派,但我想了解的是,这是否符合您父亲生前的意愿?他是一位怎样的老人?”
陈总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这个问题:
“家父...就是个普通老人,退休教师,一辈子简朴。
但正因为他一辈子没享受过什么,我才要让他最后走得风风光光!”
沈熹微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补偿心理,轻声道:
“我理解您想让父亲风光大葬的心情。
但根据您的描述,您父亲一生简朴,也许他更希望一个温馨、符合他性格的告别方式?”
陈总的脸色微微沉下来:
“沈总监,预算不是问题。
我要的是最顶级的服务,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家的老人是如何被厚葬的。”
会谈结束后,沈熹微心情复杂。
送走陈总,她站在会议室窗前,思考着该如何平衡客户需求与专业判断。
“怎么样?”
老板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期待,
“听说陈总对葬礼有很多想法,预算非常充裕?”
沈熹微转身,眉头微蹙:
“李总,我认为我们需要谨慎考虑这个项目。
陈总的想法与我们的理念有些出入。”
老板不以为然地摆手:
“熹微,我知道你坚持理想,但公司也需要这样的大项目来提升知名度。
况且有顾总这层关系,做得好以后不愁没有高端客户。”
傍晚,顾怀瑾来接沈熹微下班。
一上车,他就察觉到她的沉默。
“和陈总的会谈不顺利?”他问道。
沈熹微系好安全带,轻叹一声:
“他想要的是一场商业秀,而不是真正告别父亲的仪式。”
顾怀瑾启动车子,语气平静:
“陈总在商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父亲的葬礼也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他的需求可以理解。”
“但逝者呢?”
沈熹微转头看他,
“逝者的尊严和意愿不应该被考虑吗?”
“逝者已矣,葬礼终究是为生者办的。”
顾怀瑾客观分析,
“陈总需要通过这场葬礼向社会传达信息,这也是公关的一部分。”
沈熹微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职业本质的差异
——她专注于逝者与生者的情感连接,而他则着眼于活人世界的规则和象征。
“所以你认同他的做法?”她的声音微微发紧。
顾怀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斟酌着词句:
“不是认同,是理解。
商业世界有它的运行规则,陈总的需求在那种语境下是合理的。”
“即使违背逝者生前的意愿和性格?”
“有时候,象征意义大于个人喜好。”
顾怀瑾客观地说,
“况且,我们并不能确定陈父真的反对风光的葬礼。
多数老人都会希望子女尽孝,而中式文化中,‘厚葬’正是尽孝的一种表现。”
沈熹微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第一次感到与顾怀瑾之间存在一道无形的鸿沟。
她想起自己为父母办的那场简单而温馨的告别式,想起老礼仪师周明义的话:
“葬礼不是表演,是真心告别。”
当晚,顾怀瑾有工作要处理,在书房待到很晚。
沈熹微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商业杂志,封面正是顾怀瑾
——冷静、自信、掌控一切。那是他的世界,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的世界。
半夜,顾怀瑾回到卧室,轻轻上床,从背后拥住她。
感受到她并未睡着,他低声问:“还在想陈总的事?”
沈熹微转身面对他,在月光下凝视他的眼睛:
“怀瑾,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办一场什么样的葬礼?”
顾怀瑾明显愣了一下,眉头蹙起:
“不要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我想知道,”
她执意追问,
“你会按社会期待,办一场盛大的葬礼,还是按我的心意,办一场简单的告别式?”
顾怀瑾沉默片刻,最终诚实回答:
“我会办一场配得上你的葬礼。
既符合你的心意,也让所有人看到我对你的尊重和爱。”
“如果两者冲突呢?”沈熹微追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她搂紧:
“睡吧,别想这些了。”
第二天,沈熹微早早起床,为顾怀瑾准备了早餐,但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吃着饭。
“我约了陈总下午再见一次,”
沈熹微最终打破沉默,
“我想试着说服他,为父亲设计一场更个性化的葬礼。”
顾怀瑾放下咖啡杯,语气谨慎:
“熹微,我理解你的专业坚持,但有时候客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强行改变他们的想法,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如果明知道客户的方案不符合逝者的最佳利益,作为专业人士,难道不应该提出更好的建议吗?”
她的眼神坚定。
“什么是‘最佳利益’?”
顾怀瑾反问,
“你认为的‘最佳’和陈总认为的‘最佳’可能完全不同。在商业关系中,尊重客户的选择同样重要。”
沈熹微放下筷子,声音微微提高:
“但这不只是商业关系!
这是生死大事,是关于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顾怀瑾深吸一口气,明显在控制情绪: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也要明白,在陈总看来,这场葬礼不仅是对父亲的告别,也是对他自身社会地位的确认。
这两者同样重要。”
“所以社会地位比父亲的真实意愿更重要?”沈熹微难以置信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怀瑾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我是说,现实世界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我们需要妥协。”
“就像你总是在权衡利弊一样?”
话一出口,沈熹微就后悔了。
她看到顾怀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餐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
顾怀瑾放下餐巾,站起身:
“我有个早会,先走了。
晚上可能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告别吻,径直拿起公文包离开了公寓。
沈熹微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几乎没动过的早餐,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争执,而分歧的根源比想象中更深
——那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一整天,沈熹微都心神不宁。
她与陈总的第二次会谈果然不顺利,对方对她提出的“简约而温馨”的方案明显不满,最后直接表示会考虑其他公司。
老板得知后,虽然没有直接批评,但语气中的失望显而易见:
“熹微,我知道你坚持理念是好事,但公司也需要盈利啊。
况且这是顾总介绍的客户,这样拒绝,顾总的面子往哪放?”
沈熹微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下午,她提前离开公司,去了姜悦家。
听完她的叙述,姜悦递给她一杯热茶,叹气道:
“我理解你的坚持,但顾总的角度也有道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着理想转的。”
“连你也觉得我错了?”沈熹微有些受伤。
“不是对错的问题,”
姜悦坐到她身边,
“是角度不同。你是从逝者和家属的情感出发,顾总是从商业和社会的现实规则出发。
两种视角都需要被尊重。”
沈熹微沉默不语。姜悦继续道:
“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你们第一次吵架,不是因为吃醋,不是因为误会,而是因为各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这其实很健康,说明你们都在做真实的自己。”
“但那种感觉很差,”
沈熹微低声说,
“好像突然发现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爱情不是要找一个人完全认同你的一切,”
姜悦拍拍她的手,
“而是即使不认同,也愿意尊重和理解。给顾总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傍晚,沈熹微回到顾怀瑾的公寓。他还没回来,空荡的公寓显得格外冷清。
她走进厨房,发现早上她准备的早餐原封不动地留在料理台上,显然顾怀瑾一口都没吃就离开了。
这种无声的抗议比直接争吵更让她心痛。
晚上九点,顾怀瑾终于回来。
他的领带松开,脸上带着疲惫。
“我热了晚餐,要吃一点吗?”沈熹微轻声问。
他摇摇头:“在公司吃过了。”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沈熹微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怀瑾,关于陈总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再谈谈。”
顾怀瑾松领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却疏离:
“不必了。
陈总已经联系了另一家公司,这件事就此结束。”
沈熹微的心沉了下去:
“对不起,让你难做了。”
“不是你的错,”
他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
“只是理念不同而已。”
这句话比直接指责更让沈熹微难受。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分歧可能远比想象中深刻。
她原以为爱情可以跨越一切差异,但现在看来,有些鸿沟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弥合。
“我明天回自己家住几天吧,”
她轻声道,
“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思考。”
顾怀瑾转身看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的话。”
那一夜,他们背对背躺在床上,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沈熹微睁着眼直到凌晨,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顾怀瑾是否真的睡着了。
她悄悄起身,来到客厅,拿起那本有顾怀瑾封面的商业杂志。
封面上的他自信冷静,那是她爱的男人,但也是她可能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男人。
月光下,沈熹微轻轻摩挲着杂志封面,低声自语:
“我以为你懂我。”
而在卧室里,顾怀瑾其实也醒着。
他听到沈熹微离开房间,听到她在客厅的轻微动静。
他想起白天陈总在电话中的不满,想起周晨阳小心翼翼地问“和沈小姐没事吧”,
想起自己一贯的行事准则如何与沈熹微的信念产生冲突。
他拿起床头柜上沈熹微留下的安神茶包,上面还有她娟秀的字迹:
“睡前一杯,好梦。”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他心头一紧。
也许姜悦说得对,爱情不是完全的认同,而是差异中的尊重。
但当他习惯了的整个世界运行规则与心爱之人的信念产生冲突时,他该如何选择?
顾怀瑾闭上眼,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感情中的无力。
这不是可以靠逻辑分析和商业谈判解决的问题,而是一种需要心灵层面调整的挑战。
窗外的月光渐渐暗淡,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城市。
两个相爱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各自面对着价值千金的分歧,寻找着通往彼此内心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