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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沈熹微早早醒来,静静地躺在床的一侧,听着身后顾怀瑾均匀的呼吸声。

    自从那场关于陈总葬礼的争执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客气而疏离。

    她轻轻起身,尽量不打扰他,蹑手脚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自从那次不愉快的谈话后,他们再没有一起去过超市。

    她找出最后两个鸡蛋,一些蘑菇和吐司,决定做一顿简单的西式早餐。

    锅里的油微微作响,蛋液滑入平底锅,迅速凝固成金黄色的边缘。

    沈熹微专注地翻动着煎蛋,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起这么早?”

    顾怀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熹微转身,看到他倚在门框上,穿着睡袍,头发微乱,眼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煎蛋马上就好,”

    她强迫自己微笑,

    “咖啡需要等一会儿。”

    他点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来从背后拥抱她,而是转身走向客厅。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比直接争吵更令人心痛。

    早餐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

    沈熹微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是顾怀瑾打破了沉默。

    “陈总的葬礼定在下周三,”

    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选择了‘永恒’殡仪馆,预算比最初设想的又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沈熹微放下叉子:

    “我知道,‘永恒’是业内最昂贵的品牌之一。”

    “他们的首席礼仪师昨天联系我,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关于陈父生前的信息,用于悼词准备。”

    顾怀瑾抬眼看向她,

    “有趣的是,他们问的问题和你当初问的几乎一样

    ——逝者的喜好、性格、人生经历。”

    沈熹微的心轻轻揪紧:

    “这说明专业的礼仪师都会关注这些。”

    “但他们的解决方案不同,”

    顾怀瑾切下一小块煎蛋,

    “他们准备将陈父描述成‘低调中见伟大’的形象,既满足陈总想要的体面,又不会完全违背逝者的本性。”

    “听起来像是公关话术。”沈熹微轻声说。

    “这是妥协的艺术,”

    顾怀瑾放下刀叉,目光直视她,

    “现实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熹微。

    不是所有理想都能以最纯粹的方式实现,有时候我们需要找到折中的路径。”

    沈熹微迎上他的目光:

    “所以你认为我拒绝陈总的项目是错误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轻叹息,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坚持原则是值得尊敬的,但如果原则使得你无法帮助本可以帮助的人,那么这种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这句话刺痛了沈熹微。

    她深吸一口气:

    “你认为我拒绝了陈总,就等于拒绝帮助他?”

    “难道不是吗?”

    顾怀瑾反问,

    “现在陈总选择的公司,虽然收费昂贵,但至少愿意考虑逝者的背景。

    如果你当初愿意妥协一点,或许能为他父亲设计出比现在更好的告别式。”

    沈熹微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

    “怀瑾,你不明白。

    如果我接下了那个项目,却无法按照自己的专业判断执行,那才是对逝者和生者的双重背叛。”

    “有时候完美主义是一种奢侈,”

    顾怀瑾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

    “‘归途’不是慈善机构,它需要盈利来维持运营。

    我听说你们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并不理想。”

    沈熹微怔住了:

    “你怎么知道?”

    “李总上周找过我,”

    顾怀瑾平静地说,

    “他担心公司的财务状况,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商业建议。”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

    老板竟然绕过她,直接向顾怀瑾求助,而顾怀瑾也从未向她提及这件事。

    “所以在你看来,我不仅理想主义,还不切实际,连自己的公司都经营不好?”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顾怀瑾的表情软化下来:

    “熹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助你,帮助‘归途’找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用你的方式?向现实妥协的方式?”

    沈熹微站起身,双手微微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公司面临的困难吗?

    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做正确的事,最终会得到认可。”

    “商业世界不是这样运作的!”

    顾怀瑾也站了起来,声音提高,

    “理想不能当饭吃,你需要战略,需要妥协,需要在坚持核心价值的同时找到生存之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站在餐桌两侧,像两个对峙的战士。

    沈熹微的眼中涌上泪水,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我以为你懂我。我以为你明白我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为什么坚持这些原则。”

    “我懂!”

    顾怀瑾绕过餐桌,抓住她的手臂,

    “但我更担心你!

    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坚持所谓的纯粹而碰得头破血流!”

    “所谓的纯粹?”

    沈熹微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个词,

    “你认为我的信念只是‘所谓的纯粹’?”

    顾怀瑾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但骄傲让他无法立刻道歉:

    “我是说,有时候我们需要更灵活...”

    “就像你一样?”

    沈熹微打断他,声音冰冷,

    “权衡利弊,计算得失,把所有事情都变成交易?”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她看到顾怀瑾的眼神骤然冷却,抓着她手臂的力道也松开了。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那种平静比愤怒更可怕。

    “怀瑾,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

    但顾怀瑾已经后退一步,重新戴上了那副商业精英的面具:

    “我明白了。

    看来我们对于‘价值’和‘原则’的理解确实有本质差异。”

    他转身走向卧室,几分钟后穿着整齐的西裝出来,手中提着公文包。

    “我有早会,先走了。”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商业伙伴。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只剩下沈熹微一个人。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早餐,眼泪终于落下。

    那天的工作中,沈熹微心神不宁。

    她接连犯了几个小错误,甚至在为客户介绍方案时走神,还是同事及时提醒才没造成尴尬。

    午休时,老板李总找到她:

    “熹微,顾总给我发了一份‘归途’的业务拓展建议书,我看很有见地,想和你讨论一下。”

    沈熹微勉强保持镇定:

    “李总,我认为公司的战略方向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

    李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但熹微,现实是残酷的。

    上个月我们又亏损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会想办法的,”

    沈熹微坚定地说,

    “但我不想通过妥协我们的核心价值来换取短期利益。”

    “顾总的建议并不是完全妥协,”

    李总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他提出我们可以开设两条业务线:

    一条保持你坚持的个性化服务,面向理解并认可我们理念的客户;

    另一条则提供更标准化的高端服务,满足那些想要传统奢华葬礼的客户。”

    沈熹微翻看着建议书,不得不承认顾怀瑾的规划确实专业而周到。

    他将市场细分,定位精准,甚至连财务预测都做得无可挑剔。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感到一种无力感。

    在他完美的商业逻辑面前,她的坚持显得那么苍白而情绪化。

    ...

    下班后,沈熹微没有回顾怀瑾的公寓,而是回到了自己久未居住的小家。

    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虽然简陋,但这里的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她泡了一杯安神茶,坐在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顾怀瑾的消息。

    晚上八点,门铃响了。

    沈熹微心跳加速,快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的却是姜悦担忧的脸。

    “周晨阳给我打电话,说顾总今天情绪极差,开会时把整个团队都骂了一遍。”

    姜悦进门后直接说道,

    “你们吵架了?”

    沈熹微苦笑着点头,将早上的争执简单叙述了一遍。

    姜悦听完后长叹一声:

    “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两个太像了,都固执得要命。”

    “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沈熹微内疚地说,

    “我不该那样评价他的职业和价值观。”

    “但他也不理解你的坚持,”

    姜悦拍拍她的肩膀,

    “爱情啊,就是要学会接受对方的不同。

    你和顾总,一个活在理想世界,一个活在现实世界,需要的是搭建桥梁,而不是争论谁的世界更正确。”

    沈熹微若有所思:

    “可是当理想和现实冲突时,该怎么办?”

    “找第三条路啊,”

    姜悦眨眨眼,

    “就像你做葬礼方案一样,总是在生者的需求和逝者的尊严之间找到平衡点。

    感情不也是这样吗?”

    这时,沈熹微的手机响起,是顾怀瑾发来的短信:

    “我们需要谈谈。我在你楼下。”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姜悦识趣地站起来:

    “我该走了,给你们留空间。

    记住,吵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意沟通。”

    沈熹微送走姜悦,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

    楼下,顾怀瑾的车确实停在那里,他靠在车边,抬头望着她的窗口。

    她按下回复键:

    “上来吧。”

    几分钟后,门铃响起。

    沈熹微打开门,看到顾怀瑾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纸袋,脸上带着疲惫。

    “我买了你喜欢的虾饺,”

    他轻声说,

    “还没吃晚饭吧?”

    沈熹微让开身,让他进门。

    狭小的公寓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更加拥挤,但也莫名温暖起来。

    他们坐在小餐桌前,打开还温热的虾饺。

    沉默地吃了几分钟后,顾怀瑾终于开口:

    “对不起,我不该轻视你的理想。”

    沈熹微摇头:

    “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那样评价你的职业。”

    “但我们之间的分歧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吗?”

    顾怀瑾看着她,眼神复杂。

    沈熹微点点头:

    “是的。

    但我相信,如果我们愿意倾听和理解,总能找到共同的道路。”

    顾怀瑾伸手握住她的手: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你的话。

    也许我是太习惯于用商业思维解决一切问题,忽略了有些东西确实不能妥协。”

    “而我,”

    沈熹微轻声说,

    “可能太执着于理想的纯粹性,忘记了现实的压力。”

    “所以我们都有错?”顾怀瑾的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我们都需要成长。”沈熹微纠正道。

    顾怀瑾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这是我重新思考后的建议。

    不是为‘归途’,而是为我们。”

    沈熹微展开纸,上面是顾怀瑾工整的字迹:

    《理解协议》

    尊重彼此的专业判断,不轻易否定对方的价值观。

    当分歧出现时,先寻求理解,而非说服。

    记住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路径不同。

    永远不用伤害性的语言表达分歧。

    相信对方的出发点总是善意的。

    看着这份简单却真诚的“协议”,沈熹微的眼中再次涌上泪水,但这次是温暖的。

    “我同意。”

    她轻声说,在纸的底部签上自己的名字。

    顾怀瑾也签下名字,然后将纸仔细折好,放回口袋: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我知道。”沈熹微微笑点头。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般闪烁。

    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个世界的人开始学习如何搭建通往彼此内心的桥梁。

    理想的重量固然沉重,但有了彼此的支持,或许他们都能找到既不忘初心,又直面现实的道路。

    而这条路,他们决定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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