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很讨厌回老宅,每次踏入这里,都会让他产生强烈的窒息感。
仿佛整个人被看不见的沉重东西裹挟着,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水中。
“阿辰回来了。”
推门而入后,坐在沙发上往花瓶里插花的女人抬眼看过来,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过来。
“在国外呆得还适应吗?肯定没有家里好吧。司先生说你会回来,我特意做了好几道你小时候喜欢吃的菜。”
司辰垂眸,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妈。还真是好久不见呢。”
柳妈穿着低调不失奢华,手上还戴着翡翠镯子,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是以前的保姆柳妈,说出去是谁家贵妇也有人信。
她笑得温柔慈爱,看向司辰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是啊,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和司先生真是越来越像了。”
司辰笑意不变,随手扯松领带,冲着柳妈勾勾手指。
“柳妈,多年不见,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柳妈笑容更盛,眼角眉梢遮掩不住地流露出些许谄媚,向前靠近。
司辰垂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语气揶揄,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你没名没分地跟了司昌钧这么多年,到底上位没有?司昌钧和你领证了吗?”
说完,直起身子后退一步,好整以暇欣赏对方的表情。
柳妈果然不负所望,听清他的话后,笑意顿时僵在脸上,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混账东西!”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司昌钧听到他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过来扬起手就要打他,“你胡言乱语什么?!”
柳妈赶紧挡在司辰面前,“司先生,阿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
司昌钧手没放下,指着司辰:“你看他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去国外呆了几年,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柳阿姨是你长辈,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司辰冷笑:“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谁允许你不请自来去我家,还对我家里的人评头论足!”
柳妈适时开口:“阿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怎么说,司先生也是你父亲,血脉相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怕你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骗了而已。”
司辰的面色变得极冷,柳妈对上他的眼神后顿时面色一僵,往司昌钧身后躲过去。
司昌钧挡在柳妈身前,盯着他看了几秒,冷哼一声:“司辰,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警告你,没可能!我是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妇的!”
“你是不是瞎了,她哪点比得上陈朵?四年前你死活不出国也是因为她吧。”
“不用你管!”司辰提高音量,“你自己当年还不是拒绝了程添妈妈,娶了我妈。”
“而且说到上不得台面,”他笑容讽刺,“谁比得上你?和家里保姆都能搞到一起去,活生生把自己的妻子气死。”
“现在还好意思说别人,真是笑掉大牙!”
空气中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弦狠狠崩断,竭力维持的平和终于被打破。
司昌钧盯着司辰,嘴唇无声地抖动几下,下一秒,他转身抄起桌上的花瓶,推开阻拦的柳妈,朝着司辰狠狠砸了过去。
啪嚓一声,阮离手里的碗滑下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冻柿子吓得往旁边一蹦,瞪圆眼睛看着这边。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收拾碎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
司辰回老家……老宅,应该会在那边吃饭。
毕竟他们父子好久没见了,就算关系不怎么样,血浓于水,也还是会想念的。
把碎片丢进垃圾桶,搜了一下被她打碎的碗。
看清价格后阮离瞪圆眼睛,只觉五雷轰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只碗会卖这么贵啊!
好了,半个月白干。
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刚把昂贵的碎片努力拼在一起,外间传来响动。
是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完啦!
司辰他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犹豫片刻后,阮离捧着手里摔破的碗,从厨房里转出来,像个要饭的叫花子。
亦步亦趋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手足无措地说:
“你回来啦,那个,我有事和你说。”
站在门口的人背对着她在换鞋,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只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说出口的话没有回复,阮离觉得有点尴尬,同时又有点奇怪。
司辰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
对方换好鞋,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着楼梯走过去。
阮离又追着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司辰脚步没停,沿着楼梯走上去,阮离咬着嘴唇低下头。
回了老宅一趟,他的态度就变成了这样。
看来是大老板说了什么,自己这份高薪工作估计是到头了。
她心中升起淡淡的难过,掺杂着其他的复杂情绪,似乎不光是失去了一份工作那么简单。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楼梯上的人已经停下脚步。
“怎么不问了?”
他的嗓音淡淡的,低沉动听,情绪却并不高。
“你又不理我,还问什么?”阮离半委屈半赌气地说。
她习惯性垂头,看到干净的地面上有一滴红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血吗?
怎么会有血?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并没有划破。
那么,只可能是……
阮离的神情微微变了,把破碗丢在一边,快步走到司辰身边,探身想看清他的脸,对方却朝反方向扭过头。
她伸手去扳他的肩膀:“你怎么了?给我看一眼。”
眼看着对方不配合,阮离抓着他的手臂,往后退一步装作要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样子惊叫一声。
司辰立刻回过头,同时伸手去捞她的腰。
计谋得逞的阮离扑过去踮脚捧住他的脸,看清他还在慢慢渗出血迹的额头,血珠连成细线,淌到下巴。
她的表情凝固了。
“你爸是不是有病?”阮离把药箱重重放到茶几上,在里面翻找,“那么有钱不知道给自己挂个专家号看看脑子吗?”
司辰看她绷得紧紧的小脸,笑了一下:“难得听见你骂人,多骂几句让我开心开心。”
阮离拧开碘伏盖子,拿着棉签坐到他身边,皱着眉看着他额头上的伤:“伤口看着有点深,会不会留疤啊?要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不去,”司辰皱起眉,“我讨厌医院。”
他脸色不太好看,嘴唇也有点苍白,连眸子都黯淡无光,整个人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离看了他一眼,低头把棉签伸进瓶子,然后举起沾满药水的棉签轻柔地擦拭他的伤口。
一边擦一边眉头紧锁,小脸皱成一团,时不时还嘶一声。
司辰一直看着她,眸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半晌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我受伤,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疼。”
阮离停下动作看着他,“那你疼吗?”
司辰怔了一下,面前人认真又担忧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含着柔和的光芒,似乎包含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她只顾着给他处理伤口,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此刻,她停在他面前不过几公分,眼睛盯着他,睫毛扑闪,身上传来让人喉咙发紧的气息。
有点要命。
他喉结无声滚动,微微移开视线,言简意赅:“没感觉,习惯了。”
“他经常打你吗?”阮离拿起一张创可贴比了一下,有点小,于是拿出纱布。
“小时候比较多,长大我翅膀硬了他想打也打不着。”司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会的不少啊。”
“技多不压身。”阮离帮他把纱布贴好,收起药箱。
“你不问我这次为什么被他揍?”司辰突然问。
阮离犹豫了一下,看向他,试探着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司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直看得她脖颈都泛起热意,才慢悠悠开口:“如果是呢?你准备怎么安慰我?”
阮离在他炽热的目光中感觉脑子发晕,完全没发现这两件事根本毫无逻辑关系。
她呆呆地看着他,声音越来越小:“你想……怎么安慰?”
司辰突然凑近,她下意识睁大眼,却忍住没有向后躲。
他抬手,掌心贴在她颈侧,清晰地感受到急促的脉搏突突跳动,像一只无论如何扑腾也逃不出他掌心的小笨鸟。
距离过近,阮离已经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两道同样急促的呼吸。
在几乎被挤压殆尽的空间环绕,交缠。
阮离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紧张地闭上了眼。
将主动权完全交给对方,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她还是做了。
那些她给自己规定的安全守则,在此刻尽数失效。
她终究没能免俗,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往无前地奔向那片炽烈的光芒。
即使最后的结果是粉身碎骨。
司辰看到她的睫毛在不安地颤动,掌心下光滑的皮肤微微发烫。她的姿态是顺从的,但身躯僵硬,呼吸急促,表情紧张。
于是他手掌微松,用拇指轻轻划过她的耳垂,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下一秒,阮离感觉额头一重,有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她睁开眼,看进司辰温柔的眸光。
司辰与她额头相抵,相触的部位暖意融融。
他轻轻握着她的脖颈,嗓音带笑:“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