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
杨无尘站在围栏外,心惊胆战。
无他,在场内驯马的人是皇帝。
枣红色的骏马性烈如火,执意驯服它的人骑术精绝,沉稳中透着执拗。
骏马不论如何都要将背上的人甩下来,端坐在马上的人不论如何也不让它如愿。
一幕一幕,惊险之至。
终于,骏马疲惫至极,失去与背上的人抗衡的力气,站在草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陆知临身形落地,棉花般无声无息。
离开前,他拍了拍骏马的头,语气很愉悦:“小子,朕还收拾不了你?”
骏马猛地晃头。
陆知临哈哈大笑,拎着鞭子走到场外。
杨无尘拍拍心口,悬着的心肝总算落回原处,不懂那一人一马到底图什么。
他小跑到皇帝身侧,“皇上,时辰不早了,去未央宫?”
“嗯,饿了,快走。”
陆知临大步流星走进披香殿时,付云笙正在亲自摆饭。
“云笙,给我找身衣服。”陆知临说。
站在饭桌前的秦嬷嬷眉心一跳,不曾想到,皇帝私下里对贤嫔的态度如此亲昵,心里暗骂狐狸精果然不知规矩为何物,竟不劝阻皇帝不妥的言行。
付云笙应了一声,让清岚摆饭,自己去了寝殿。瞧他身上的玄色深衣落了很多灰尘,不免问道:“来之前是骑马还是——”
“驯马。新得了一匹好马,等我驯服了给你,到时候一起出去转转。”
“大夏天的,不去。”
“懒。”
付云笙麻利地找出衣服帮他换上,催着他去洗漱。
陆知临问:“饭菜做好了?”
“嗯。”
“是不是我想吃的肉和虾蟹?”
“啰嗦。”
陆知临哈哈地笑,乖乖地去净面净手,片刻后坐到饭桌前。
桌上是爆炒河虾、清蒸蟹、油炸牛肉丸、鸡丝黄瓜、油焖草菇、龙井竹荪和一盘羊肉芥菜饺子。
因着吃蟹,备了一壶酒。
付云笙盛汤、斟酒的工夫,陆知临连吃了几个饺子。
付云笙微微蹙眉,“皇上少吃些饺子。”那是她给自己做的。
陆知临莞尔,“小气,跟我总犯护食的毛病。”
“还做了这种馅儿的馄饨,明早小厨房会给皇上煮一碗。”
“那可太好了。”陆知临取过一只螃蟹,有条不紊地剥壳,蟹黄蟹肉放到小碟子里,末了送到付云笙那边,拿过她的小碟子到跟前。
他早已看到杵在一旁的秦嬷嬷,知道是慈宁宫的人,据说服侍过他祖母,还指点过太后的礼仪规矩。
宫里哪有瞒得住他的事,只是太后每次出手都让他很无语,感触总离不了丢人俩字儿。
瞧着付云笙安然享用皇帝亲手拨出的蟹黄蟹肉,秦嬷嬷再也忍不了了,行礼道:“皇上,恕奴婢多嘴,不论是这一桌膳食还是贤嫔,都不合规矩。”
陆知临不想理她,端杯向云笙,“先喝点儿酒,解寒。”
付云笙巧笑嫣然,端杯与之碰了碰,喝了一口。
“皇上,”秦嬷嬷加重语气,身形跪倒在地,重复方才的话,“恕奴婢多嘴,不论是这一桌膳食还是贤嫔,都不合规矩。”
陆知临瞥她一眼,这才发现她面上清晰的巴掌印子,有点儿想笑,面上则是不动声色,“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秦嬷嬷据理力争,“可是,身为帝王,身子骨便不是您自己的,一餐一饭都要以养身为重;贤嫔身为妾妃,理当尽心服侍皇上,而不是反过头来要皇上照顾……”
“聒噪。”陆知临放下酒杯,唤杨无尘。
杨无尘疾步跑进来。
“把这御前失仪的东西打发了,先送慎刑司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再安置到皇庄为奴。”
“是!”
“皇上,奴婢先后服侍过已故的太皇太后,又在太后跟前行走数十年……”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越说话,皇帝越觉得太后愚蠢也罢了,还给他可哪儿丢人现眼。
陆知临眼神暴躁起来,“再多说一个字,便拔了你的舌头。”
秦嬷嬷立刻噤声,等杨无尘唤了小太监进来,大气也不敢出地由人带下去。
陆知临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
付云笙夹给他两个油炸牛肉丸,“皇上还说想吃荷香肘,过两日就做。”
今夏没有受灾的地方,他比较清闲,下午时常在练功场、马场消磨一两个时辰,到披香殿的时候总是饥肠辘辘,而饿的人想吃的不外乎肉或鱼虾蟹。
陆知临消灭掉两个油炸丸子,“烤肉也好吃。”
付云笙失笑,“容臣妾让内务府备一套相应的厨具。”
“做饭菜热不热?热就算了。”
“不热,皇上亲口发话了,小厨房里添了冰轮,很凉快。”
“那就成。你好生指点小厨房里的人,让她们尽快学好你的拿手菜,省得你每日多这一重劳累。”
付云笙应下之后,才凝他一眼,“其实,臣妾很喜欢做菜给皇上吃。”
“哦?真的?”陆知临眼眸亮晶晶。
“自然是真的。”付云笙微笑,如实道,“臣妾特别喜欢皇上用膳的样子,太好看了。”
“你啊。”陆知临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没法儿接话,却真的很受用。
他又何尝不是爱煞了她用膳的小模样,护食的时候更是妙趣横生。
他与她碰杯,再进一杯酒。
*
“秦嬷嬷进了慎刑司?”太后满脸震惊地望着竹漪。
竹漪称是,又将皇帝对秦嬷嬷的发落重复一遍。
太后手边的茶盏飞出去,砸到多宝阁上,碎了个彻底。
竹漪按规矩跪倒在地,请太后息怒,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再三劝说不要多此一举,太后死活不听,眼下又被儿子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还不是自找的?
也就是年岁大了,要不然,她早已想法子另谋高就。这么个着三不道两的主子,真服侍得够够的了。
太后思忖多时,起身道:“哀家去看看皇后。”
竹漪称是。皇帝并没禁止太后去凤藻宫,侍卫应该不会阻拦。
果然,到了凤藻宫门前,侍卫行礼见过太后,便打开宫门。
皇后被皇帝强行关起来这么久,已经气得病过好几场,值得庆幸的是,皇帝并没命人削减她的用度,付云笙、季康嫔协理六宫之后,也不曾命宫人委屈中宫。
闷了这么久,皇后心智倒是冷静了下来。
见到太后的时候,皇后妆容精致,神色欢悦,毕恭毕敬行礼,“儿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太后见她气色很好,不再是瘦脱相的样子,心里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欢喜。
姑侄两个遣了宫人,到寝殿说话。
落座后,皇后道:“儿臣与外面算是断绝了音讯,眼下是何情形?对了,好像是五月初八那晚,御花园里怎么燃放起了烟花?”
太后一阵气苦,“哀家说说倒是无妨,只怕你受不住。”
皇后凄然一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是儿臣受不住的?您只管说。”
太后便将付云笙盛宠至今的情形娓娓道来。
皇后几次气得红了眼眶,到底是忍着没掉泪。等太后说完今日的事,敛目沉思良久,轻声道:“既然如此,您再给皇上添一两个新人吧。”
太后苦笑,“哀家早就想过,只是,那付氏当真出色,找到与她一般有才有貌的可不易。”
“再难也要找。”皇后目光闪烁,“只要能为我们所用就可以。”她握住太后的手,换了称谓,“姑母,皇上若长期专宠付氏那等心机深沉的,我这地位便真的岌岌可危了,方才您也说了,皇上已经有了容不下崔家的苗头。”
“是啊,愁煞人。”
“才情城府与付氏相等的难找,却一定有容色与她平分秋色的。不过是分宠的玩意儿,只要那张脸能让皇上侧目便可。我知晓三两个生得分外标致的,回头您设法见一见,瞧着还行就弄进宫来。”
太后颔首,“也只能这样了。”
“还有一个女子,对皇上一往情深,行事不择手段,虽说母族势大令人忌惮,放到宫里却一定能跟付氏斗得你死我活,到那时候,坐享渔翁之利的便是我们。”
“哦?你仔细说说。”
姑侄两个的语声更低。
太后逗留了一个时辰才回慈宁宫,竹漪打量着她明显松快许多的神色,心知是没白与皇后嘀咕,不定又合力想出了怎样的昏招。
接下来的半个来月,太后没再尝试给付云笙添堵,在慈宁宫里迎来送往,隔三两日便请皇帝过去坐坐,用一餐饭。
陆知临觉出端倪,命杨无尘弄清楚太后在打的算盘,蹙着眉吩咐:“照老规矩来,非要进宫找死的话也好。”
杨无尘称是,利落地安排下去。
六月十八,太后传懿旨,为皇帝添了三个新人: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之女廖薇,册封僖嫔;
工部郎中田贺年之女田素素,册封选侍;
大理寺评事蒋允之女蒋琳琅,册封淑女。
三女子的住处,太后亲自安排。
三日后新人进宫,太后召皇帝及一众嫔妃到慈宁宫。
皇帝这天是真没事可忙,本想到练功场与侍卫蹴鞠,闻讯也就去了,主要是看看早间又成了小气包子的那个气儿顺过来没有。
于是,他与嫔妃一起见到了三个新人。
僖嫔廖薇容色冷艳,选侍田素素生得玉洁冰清,淑女蒋琳琅千娇百媚。
三个人早早等候在正殿,而太后还没出来。
付云笙仍有些困倦,瞧人的时候偶尔眯一眯眼,打盹儿的小猫似的,给皇帝行礼时都透着慵懒。
陆知临望着她,似笑非笑,没落座,“云笙,跟朕去练功场散散心。”
“……?”付云笙赶紧提醒,“回皇上,是太后娘娘传召臣妾。”她没见到人怎么能走?
“又没正经事。”陆知临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便走。
把一众嫔妃全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