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大男人,现出这样的一面,付云笙真有点儿心疼了。素手拍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抚:“太后娘娘太担心母族失势,钻了牛角尖,迟早会清醒过来。”
“但愿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日。”陆知临注意力忽的转移,和她拉开些距离,“今儿用的什么香?煞是好闻。”
“花蕊夫人的衙香。”付云笙道,“去陈姐姐那边串门,看看是否合她的意。”
“当世没几个人做得出来,凭谁能不喜?”
“龙涎香也能更好闻更提神,家父晓得臣妾没带上,上回将存在家里的全送了过来,回头皇上试试?”在本朝,龙涎香并非只有帝王能用。
“行啊。”陆知临道,“如是我闻是紫霄宫最受追捧的香,我也觉得不错,回头给我一些。”
“嗯。”付云笙摸了摸他下巴,又亲了亲他眉心,“不闹脾气了?”
陆知临莞尔,“有你打岔,早已忘了为什么不快。”
“用膳去。皇上吃着,臣妾看着。”
陆知临哈哈一乐,用力亲了亲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走。”
皇帝大人开开心心吃面的时候,太后坐在寝殿掉眼泪。
锦衣卫、慎刑司、内务府的确折腾了一阵,抓走了不少宫人,又一个个补上空缺,当世她真担心的不行。
可过了那一阵,锦衣卫和慎刑司便没了针对贪墨案的大动作,她以为皇帝终究顾念着她,也不想失去母族这边的势力,一日一日放下心来。
哪成想,他已铁了心下狠手,说不定早等着今日这种与她翻脸的机会呢。
对娘家,她已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要说她打心底在乎娘家,也不尽然,毕竟已经知晓,崔家数年来与崔太妃、煜王更亲近,甚至不惜做大肆敛财之事,把她当傻子哄骗。
但她仍旧害怕崔家倒台。
没了崔家,很多事不再是吩咐一句话他们就无条件办妥那么简单。
没了崔家,怕是再没人对她俯首帖耳、极尽讨好之能事。
没了崔家,中宫地位不保,谁会如皇后一般对她言听计从,给她该享的尊荣?
对,她虚荣,有娘家才有底气,才能相信花团锦簇的时日不是镜花水月。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风风光光么?
不管怎样,她得让崔家跨过这道坎儿。
太后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新进宫的田素素惶惑不已。
皇帝对蒋琳琅的发落,真不如要了她的命:刚进宫就被逐回娘家,金口玉言冠上下作名声,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唾弃嫌弃之中,就算蒋家有胆子给她另行婚配,也没任何门第敢应承,如此,蒋氏轻则被终身关在家庙,重则到寺庙青灯古佛。
根本原因,不过是太后想让蒋琳琅侍寝,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但被皇帝当即看穿是一定的。
这皇帝太残酷,大事小情都根本不在乎太后的颜面。
太恐怖了。
廖薇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照常用膳,胃口不错。
她本就看蒋琳琅不顺眼,对方被皇帝下令活活打死才好,再狼狈不过的离开也不错。
要不是后宫嫔妃全不堪用,太后何以让她们三个进宫?所以,除了付云笙,她的对手是田素素、蒋琳琅,眼下少了一个蒋琳琅,她只觉愉悦。
在慈宁宫里碰面的时间虽短,廖薇也看出付云笙的容颜与气韵可清冷可娇媚可高贵——田素素与蒋琳琅不过生就了那位宠妃一面而已。
她却不同,冷艳的容色放到何处都罕见,而她若有所改变,哪怕只是一笑,便能令人耳目一新。
她相信,迟早会得到皇帝的青睐。
这晚,廖薇睡得很好,早间起身后,去主位那里坐坐,到了正殿外,发现田素素已经来了。
廖薇住在玉福宫的海棠苑,田素素住在此间的翠华轩,居主位的是周丽嫔。
廖薇一进宫便是嫔位,按理说可做一宫主位,太后却实在找不到适合的地方,让她暂时先跟周丽嫔挤一挤——空置的宫室离九华宫太远,没主位居住的宫室里的老人儿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只好暂且违背惯例。
太后打的算盘是:“丽嫔不是聪明人,僖嫔想想法子就能把她拉下嫔位,到时哀家自可让你入住主位。”
廖薇没有不同意的份儿。初来乍到,明面上敬着丽嫔怎么都不会出错,因此才以礼相待,能在说话间套出皇帝的喜好便是最好。
这日,周丽嫔让二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周丽嫔正如付云笙对她印象,怂得很。
上次在付云笙册封礼的宴席间离开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人缘儿可言:一个跟着她离开的嫔妃也无,事过之后冷嘲热讽的倒是一个接一个。
此外,膳房还给她添堵,送来的饭菜挑剔不出明显的错处,但味道比以前差了一大截,何时要他们单做一两道菜,银钱给再多也没用,要么说食材不齐,要么就做得不可口。
已在嫔位,倒是也能开小厨房,关键在于没有善厨艺的宫人,又没胆子跟内务府要相应的人手过来……
总之是憋屈得紧。
昨晚蒋琳琅的事,属实吓到了她。
她再也不敢跟皇帝在意的付云笙对着干了,可要是寻过去赔罪认错实在丢脸,关键就算舍得下脸面,人家也未必愿意见她。
如此一来,她只好曲线救国,从别处下手。
不明白太后怎么想的,进宫三个新人,安排两个到她跟前,其中一个与她平起平坐。
明摆着是跟付云笙争宠来的,她大可以拿她们撒气。
对手的对手就是朋友,这道理,相信付云笙那个狐狸精门儿清。
于是,见到两个因着久站面色发白的新人,周丽嫔又磨磨唧唧半晌,给两人绕着圈儿立了一个多时辰的规矩,这才摆手遣人。
她自己都没料到,这一手的效果立竿见影——
午后,田素素带着礼物去见季康嫔,廖薇则造访披香殿。
季康嫔直接不见。
付云笙倒是有闲心,命人将廖薇请到面前,行了平礼。
落座后,付云笙问道:“僖嫔见本宫是为何事?”
“本宫有事相求。”廖薇语声动听,却和容色一般透着冰冷,说了上午的事,末了道,“同在嫔位,本宫敬着丽嫔是老人儿,她却百般折辱,此等言行,合规矩么?”
付云笙心里好笑,“你们三个新人的住处,是太后娘娘亲自安排,为此,本宫与康嫔明知不合规矩,也没说什么。”
廖薇视线笔直地凝着她,“贤嫔的意思是不管?”
“不管。你听说过嫔位发落嫔位的前例?”
“那也该与本宫一道去见皇上,诉诸原委。”
付云笙不咸不淡地应道:“你身在嫔位,怎的告状还要扯上一个人?胆色呢?身边奴才若是不识得去九华宫的路,本宫给你找个人带路便是。”
廖薇牵出不屑的笑,“那本宫倒是不懂了,你协理六宫到底协理什么?”
付云笙唇边笑意不减,眼中已尽是轻蔑,有意借题发挥:“本宫认识你么?为何要跟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东西说皇上亲自交代的宫务?
“在宫里掐架拌嘴受气是常事,受得了就憋着,受不了就自个儿想辙,别一副小家子德行,巴巴儿地寻过来要人帮你,不能如愿就尖酸刻薄,本宫可不记得有你这一号讨债鬼。
“此外,僖嫔娘娘那高高在上冰冰冷冷的嘴脸,这就不要了?”
她噼里啪啦一通说,直接说得廖薇面色由白转红,胸腔起伏不定。
“看你能猖狂到几时!”廖薇拂袖而去,走到廊间,听到付云笙说:
“清岚,快开窗通风,那一股子脂粉味儿太恶心,本宫被熏得反胃了。”
“是,奴婢早看出来了,您快去书房避一避。”
廖薇步子一乱,险些绊倒自己,幸亏秀儿及时扶住。
里面的付云笙笑笑地去了书房。
她本就在书房看帐,清岚不过是趁机要她继续忙搁下的事。
莫乔送来御膳房每日必定孝敬的新鲜水果。
付云笙吃完一个桃子,跟莫乔、清岚分享粒粒饱满酸甜的葡萄,心里却已开始惦记秋日里的可口之物:“庄子上的杏子品相好,熟透了的不知多好吃,到时候记得知会爹爹,让他没事遣人送一些来。”
莫乔笑眯眯,“奴婢记下了。”
“过一阵子你去一趟九华宫,跟皇上说说我方才与僖嫔的龃龉。”毕竟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的女儿,他要是觉得她做过了,会提点一二,要是觉得无妨,权当给他讲个笑话。
莫乔连忙放下葡萄,“奴婢这就去吧?”
“不用,今日午后廷议,皇上不得空,就算僖嫔想先一步告状,他也不会见。”付云笙摆一摆手,示意她继续吃葡萄,转向清岚,“等会儿取些明前龙井,给丽嫔送过去。不管她是不是着意刁难两个新人,我也得把她拉下水,让她上贼船。”
那个顾前不顾后的怂货,怕是压根儿没想到耍完老人儿的威风之后,新人会磨烦她和季康嫔。没想到没事,肯照着她的意思行事即可。
到何处都一样,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
清岚忍俊不禁,脆生生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