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就是觉得奇怪,”雪盏将斗篷仔细挂好,“若是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那丫头怎么也该慌一下才是。可她倒好,像没事人似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钦佩:“果然跟小主料想的一样——咱们本就证据不足,这一闹,反倒让暗处的人把咱们的底细摸清了。”
怀瑾点头:“咱们已经不在暗处了。接下来,要更加小心。”
雪盏以为小主会因为料事如神而得意,却发现她脸上并无笑意,反而眉头紧锁。
*
次日清晨,怀瑾选了一身月白色绣海棠纹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制海棠步摇,整个人清雅素净,却不失灵动。
凤仪宫内,皇后端坐上位,妆容依旧雍容,却掩不住眼底一丝淡淡的倦色。丽嫔坐在下首,正浅笑着说起御花园新开的几株墨菊,言辞恳切地请皇后得空去赏玩。
两人言笑晏晏,跟怀瑾第一次来凤仪宫面见皇后时大家的欢声笑语别无两样,仿佛昨日玉芙宫搜宫的事从未发生。
晨昏定省结束,怀瑾从凤仪宫出来,正要往回走。
“沈妹妹。”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妹妹今日气色似乎有些疲惫,可是昨夜没歇好?”欣嫔缓步上前,与她并行。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宫装,仪态温婉,带着身上淡淡的琥珀香。
怀瑾心头微惊,没想到自己的疲惫这么明显,忙欠身道:“谢娘娘关怀,许是昨夜多看了会儿书,惊扰娘娘了。”
欣嫔温柔地笑笑:“妹妹勤勉是好事,但也要顾惜身子。这宫里的事,有时急不来,”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妹妹若有心,慢慢查下去也无妨。有些真相,埋得再深,也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多谢姐姐关心。”怀瑾心中暗惊,欣嫔这话分明是知道了玉芙宫的事。果然,皇后大费周章查尚药局档案,怕是已经传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欣嫔怕不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欣嫔又温言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宫人离去。
怀瑾望着她的背影,昨日的疑虑又浮上心头。或许……还能再找小喜子问问。想到这里,她不由加快脚步,改道穿过御花园,想抄近路往景阳宫方向去。
御花园内花木扶疏,怪石嶙峋。她正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疾行,忽闻前方转角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怀瑾抬起头,心中一紧。
只见明黄仪仗正从另一条园路上缓缓行来。前导的内侍垂手恭立,八人抬着的鎏金銮驾上,明黄帷幔随风轻扬。
帷幔半卷,能看到里面端坐的身影。萧景焕一身石青色团龙常服,身姿挺拔。他并未看向左右,神情平静,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天威,以及周遭宫人极致恭谨的氛围,自然而然地营造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威仪。
怀瑾的呼吸瞬间滞住。
是他。
怀瑾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闪身进了假山后,借着山洞的阴影掩住身形。她紧贴着冰凉的石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下意识地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额角。
他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答应。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算得了什么?
她想起他在慈宁宫,问她“可是撷芳殿住不惯”。可那又怎么样?怀瑾握紧了手心。
“别犯傻,”她提醒自己,“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跟你抢红薯的少年了。他是九五之尊,坐拥三宫六院,你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龙驾从她藏身的假山前经过。怀瑾能听到脚步声从她面前走过。能听到銮驾的流苏轻响。
仪仗缓缓远去。
怀瑾等了片刻,确认龙驾已经走远,才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看着那队仪仗的背影。鎏金的銮驾在晨光中闪着光,明黄的帷幔随风轻摆。那样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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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焕坐在銮驾上。帷幔半卷,他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御花园。萧景焕以为,她会走上前来行礼。
可她没有。
侍奉在侧的总管太监郑德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景焕一眼,用仅容皇帝听见的音量轻声请示:“陛下,方才路旁似是沈答应。可要奴才唤她上前?”
萧景焕沉默了片刻。“不必。”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郑德不敢再问,只能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龙驾继续往前。萧景焕的目光,却落在那假山。
她就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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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景阳宫出来,沈怀瑾的脚步比去时更沉了几分。小喜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底层宫人特有的惶恐与肯定:“沈小主,我哥哥王五,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冰匠!平日里都是尙功局的大人们下了指令,他去冰窖凿了冰,他连娘娘的宫女都没有接触,哪有机会认识尊贵的各宫娘娘?”
这恰恰印证了丽嫔昨日在玉芙宫那句掷地有声的“本宫不认识什么王五”,更谈不上私自勾结凿冰匠。
怀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下意识地伸手入袖去摸帕子,指尖却捞了个空。她微微一怔,又在另一只袖子,以及腰间摸索,依旧空空如也。
“我的帕子呢?”她轻声自语,眉头蹙起。
回到撷芳殿,她立刻让雪盏和静棠一同寻找。三人将寝殿内外、今日经过的地方细细翻查了一遍,连角落都没放过,那方帕子却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小主,您好好想想,最后一次用帕子是什么时候?”雪盏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怀瑾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最后一次用帕子……是在假山那里!当时为了躲皇上,她匆匆忙忙躲进假山,帕子一定是那时候落下的。
“在假山那里。”怀瑾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找。”
“小主!”静棠连忙拦住她,“这个时辰正是各宫娘娘在御花园游玩的时候,您这时候翻到假山里去,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传出去……”
怀瑾脚步一顿。静棠说得对。现在去太显眼了,必定会引人注目。她一个妃嫔,大白天在假山里钻来钻去,被人看见了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话来。
“那就等天黑之后再去。”怀瑾压下心中的急切,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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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怀瑾带着雪盏悄悄出了宫门,提着一盏光线朦胧的绢灯,再次踏入寂静无声的御花园。
夜晚的御花园与白日截然不同,花木影影绰绰。两人不敢高声,借着微弱的灯光,在假山附近仔细搜寻,每一处石缝、每一丛草根都不放过。
“没有啊,小主……”雪盏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贴身的东西,要是被哪个心思不正的捡了去,胡乱攀扯,可怎么是好!”
怀瑾也是心急如焚,额上又沁出新的汗珠。正当主仆二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一道沉静而极具威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宫门下钥的时辰已过,御花园乃禁地。你在此处做什么?”
怀瑾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借着灯笼的微光,她看清了来人,只见萧景焕不知何时立于数步之外,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他身侧只跟着总管太监郑德。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敛裾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雪盏也跟着跪了下去。
该死!怀瑾心里暗骂一声。
千算万算,避开了所有妃嫔,却偏偏撞上了这皇宫最大的主子!她在心里又忍不住吐槽: 这么晚了,您不在寝殿歇着,跑来这黑灯瞎火的御花园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赏夜来香的?
但面上,她依然恭敬地垂着头,等着萧景焕发话。
“朕问你,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萧景焕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
她脑子飞快地转,得找个理由。
“臣妾……”她顿了顿,突然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说,“臣妾听闻今夜月色极佳,便想来观赏一番。”
“观赏月色?”萧景焕挑了挑眉。
“正是。”怀瑾越说越顺,“臣妾自幼便喜欢赏月,尤其是初一十五……”
“今日初八。”萧景焕淡淡道。
“……”怀瑾噎了一下,“呃,臣妾是说,虽然不是满月,但这弦月也别有一番……”
“巧了。”萧景焕突然笑了,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在月光下晃了晃,“今日朕在御花园经过时,捡到了一个不知是谁的帕子。现在想过来看看,这主人是不是该着急了。”
他顿了顿,眼神玩味地看着她:“沈答应,你确定不是来找帕子的?”
怀瑾瞳孔微缩。月光下,那方帕子上绣着的淡粉色海棠花纹清晰可见——正是她的!她心里一急,几乎要脱口而出“正是臣妾的”,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对,这里面有诈!
果然,萧景焕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但是呢,朕今天看见一个人身形可疑,在假山间窜来窜去。而这帕子,朕是在假山顶那处凸出的岩石缝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