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在往前开,沈知微靠在副驾驶座上,手搭在包上。
她没说话,程雪阳也没再问。
刚才那段记忆回响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她只看见任远舟站在办公室里说“B-7项目很干净”,可现在脑子里却浮起另一个画面——更早的,她一直没想起来的画面。
她闭了会儿眼,心跳又开始往上走。
不是因为情绪,而是身体在反应。每当她靠近某个被遗忘的关键时刻,心就会跳得比平时快。这次不一样,不是三秒前的记忆,也不是七十二小时内的片段。这次它想带她回去,回到三年前母亲住院的日子。
她把手伸进包里,摸到那枚珍珠母贝胸针。指尖碰到开关的一瞬,心跳猛地一沉。
画面动了。
2019年4月16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病房里光线偏黄,窗帘拉了一半。母亲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鼻管插着,手上打着点滴。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声,数字跳动得很慢。
她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拿着文件夹。那天是基金清算的最后期限,监管通知刚下来,她必须签字确认暂停运作。她一边看条款一边低声念出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门开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是顾南舟。他看了眼监护数据,没说话,只是把听诊器拿出来,贴在母亲胸口听了会儿。
“血压偏低。”他说,“需要调整用药。”
她抬头看他一眼。
“还能撑多久?”
顾南舟没立刻答。他把听诊器收起来,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点,让阳光照进来。
“如果不再抢救,大概还有三天。”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手指压在签名处。
“我不想让她走的时候还在疼。”
“我知道。”他说,“我会控制剂量。”
她点点头,签了字。
就在她放下笔的那一刻,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任远舟。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我在楼下。”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能上来吗?”
她看了眼母亲的脸,轻轻说:“好。”
五分钟后,任远舟进了病房。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我带了汤。”他说,“说是对肺部恢复有帮助。”
她接过,放在桌上没打开。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阿姨。”他走近病床,低头看了看监护仪,“情况不太好。”
“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她说,“公司马上就要出事,报表的事查得越来越紧。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任远舟转过身,看着她。
“我帮你走到今天,不是为了看你倒下。”
“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我的操作记录泄露给媒体的?是谁让陆明川在签字时用了红色墨水?这些细节,除了你没人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
“我是为了保护你。”他说,“暴雷是迟早的事,早点暴露,你才能脱身。”
“所以你就让我背黑锅?”
“你不明白。”他往前一步,“只要你在台面上,他们就不会动你。真正危险的是幕后的人。只要你倒了,风头过去,我就能替你扳回来。”
她冷笑一声。
“你说得轻巧。”
“我不是在骗你。”他说,“等这事平息,我会公开所有证据,证明你是被陷害的。”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打开保温桶。盖子掀开的一瞬间,一股中药味混着金属的气息冲了出来。她皱了下眉,伸手进去摸了摸内壁。
底部有一层暗格。
她抠了一下,弹出一个小芯片。
她愣住。
任远舟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她。
“这是什么?”她问。
“B-7项目的原始账本。”他说,“真正的资金流向,全在里面。我没交给任何人,就等你什么时候能拿到。”
她抬头看他。
“为什么藏在这里?”
“因为这里最安全。”他说,“没人会想到,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一个探望病人的保温桶里。”
她捏着芯片,手有点抖。
“你现在拿走它,一切还来得及。”他说,“但记住,别信梁文渊。他早就和另一方谈好了条件。”
她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他不是你的盟友。”任远舟的声音低下去,“三年前,是他建议我把这笔账本藏起来。也是他告诉我,你母亲撑不过一周,时机正好。”
她脑子嗡了一声。
“你胡说。”
“你可以不信。”他说,“但芯片里的第一段加密文件,需要用你母亲的名字和出生日期解码。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芯片。
母亲在床上轻轻咳了一声。
她回头,看见母亲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已经很浑浊了,但还是认出了她。
“晚晴……”她声音很弱,“别……别信他……”
她蹲下身,握住母亲的手。
“妈,你说什么?”
母亲嘴唇动了动。
“汤……不能喝……”
她愣住。
再回头,任远舟已经不在原地。他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上。
“我该走了。”他说,“你自己决定吧。”
她站起来,拿着芯片走到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读卡器,把芯片连上去。
进度条开始加载。
密码框弹出来。
她输入母亲的名字,加上生日。
文件解锁。
第一份文档是银行流水明细。付款方是“远舟公益基金会”,收款方是“中核新能源筹备组”,时间是2017年4月12日。附言栏写着“B-7项目专项拨款”。
和梁文渊给她的那份一模一样。
但她继续往下翻。
第二份文件是录音文本。时间是2019年4月15日,地点是医院地下停车场。对话双方是任远舟和一个陌生男人。
“药已经换过了。”陌生男人说,“剂量加大三倍,最多撑三天。”
“确保看起来像自然衰竭。”任远舟说,“家属不会怀疑。”
“那个律师呢?”
“梁文渊?他拿了钱,也会闭嘴。”
她手指停在屏幕上。
呼吸变重。
心跳猛地加快。
滴、滴、滴——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急。
她回头看床。
母亲的呼吸变得不稳,手指微微抽动。
顾南舟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她,按了呼叫铃。护士跟着跑进来,开始推急救车。
“准备肾上腺素!”顾南舟喊,“快!”
她被挤到墙边,手里还拿着电脑。
屏幕上的文字还在滚动。
最后一行写着:
“执行人:梁文渊。代号‘清道夫’。酬金两百万,已转入其妻名下海外账户。”
她站在那里,动不了。
母亲在病床上抽搐,氧气面罩起雾。
顾南舟一边做胸外按压,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警告,也有无奈。
她忽然明白了。
那天母亲为什么要说“别信他”。
不是指任远舟。
是指梁文渊。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在提醒她防备敌人。
可母亲说的是——别信那个你以为站在你这边的人。
急救灯亮起来,红光扫过墙壁。
她慢慢蹲下,把电脑合上。
手心全是汗。
芯片还插在接口里。
她拔出来,放进衣袋。
护士大声报数:“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顾南舟的手臂用力下压。
她看着母亲的脸。
那张脸已经发紫。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夜里给她读故事。声音很轻,一页一页翻过去。她说,做人要正直,哪怕没人看见。
她说,有些错,一旦犯了,一辈子都还不清。
监护仪的声音变成一条直线。
长音响起。
她没哭。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整幅窗帘。
阳光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病床上。
她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按下开机键。
声音开始录入。
她说:“2019年4月16日下午四点零三分,我母亲江云舒在仁济医院ICU病房去世。死亡原因为急性呼吸衰竭。主治医生顾南舟,参与抢救人员共五名。任远舟曾于当日三点四十分进入病房,携带保温桶一只,内藏微型芯片。梁文渊涉嫌收受款项,协助隐瞒B-7项目真实资金来源,并参与制定医疗干预方案。”
她顿了顿。
继续说:“我现在掌握的证据包括:加密芯片一份、录音文本两段、银行转账记录截图五张。所有材料将于二十四小时内提交至市纪委、银保监局及国际反腐败组织。”
她关掉录音。
把手机放回口袋。
走到床边,轻轻拉过被单,盖住母亲的脸。
动作很慢。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包,转身走向门口。
走廊里很安静。
她走出几步,忽然停下。
从包里取出那枚珍珠母贝胸针,打开背面的小盖。
里面藏着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
她展开。
是母亲的笔迹。
上面写着:
“知微,妈妈没能陪你长大。但你要记住,真相不在别人嘴里,也不在文件里。它在你心里。只要你还记得我是谁,你就不会走错。”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把纸条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
贴着心脏的位置。
她迈出一步。
再一步。
电梯门打开。
她走进去,按下一楼。
金属门缓缓合拢。
最后一道光线被切断前,她抬起手,按在左胸口。
心跳还在。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