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的预感向来很准,尤其是关于彼此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心里藏着事儿时总是难免心虚,也就更容易漏出马脚。
但顾临澜还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精准识破的。
顾临溪没有放开他,仿佛怕他跑了似的。此时再找借口就太明显了,他乖巧地咧起嘴,企图缓和气氛。
“说实话。”
“血库的血不够用,所以……给你输血。”
顾临溪一听就急了:“你身体什么样,他们不知道?!”
“不,你别紧张,我没什么的,”他眼神却闪烁,“没有抽很多。”
这话显然矛盾。顾临溪紧抿着唇,转开目光,等情绪平复之后,才放轻语气道:“是我太急了。躺了这么多天,一睁眼就好像蒙在鼓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挺害怕的。”
“我知道,”他轻叹一口气,“被送进医院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顾临溪犹豫片刻,承认道:“都记得。”
“医疗中心怀疑你再度失控,虽然超能力检测结果并无异常,他们也不敢冒险,这才通知了超研院。下一步要怎么办,是否要接你回去进一步检查,超研院还没有下决定,总归也要等你病情稳定再说了。为了防止这期间发生什么意外,还是让我给你输了血。”
“这有什么关系?”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上次失控就是这样做的,我的血清似乎对抑制波动紊乱有显著效果,”顾临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当时……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失控?”
“因为晶石,我体内有一颗清除不掉的晶石,会造成异常干扰,已经发作过好几次,失控也是意料中的。”
看见顾临澜的反应,她就知道此事医疗中心也不知道。想到这,她反而松了口气,醒来时她就发现,感知不到心脏里那颗晶石的存在了,本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或许就像Chelsea曾说过的那样,她“撑过去了”。
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还得靠Chelsea。
“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告诉超研院,我也未必能活。上次他们除了叫你来,还起到什么作用?与其受人摆布,我宁愿死在外面。”
“你——”
门吱呀地开了,顾临溪忙使了个眼神让他闭嘴。
“顾临澜,跟你姐吵什么呢。”顾向良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
“我——”衣角被暗暗地拽了一下,他干脆选择闭嘴。
“小溪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将目光转到余静身上。余静放下手包在床沿坐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下意识地一缩手指,埋在被子下。
“烧退了就好,”余静轻抚过女儿嘴角的伤口,“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当心。”
她的眼窝深陷,显得苍老了几分。顾临溪望着那双盈着泪光的眼睛,心中不禁苦涩,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干脆就算了吧,把一切和盘托出,就不必再左右为难,还害得旁人也遭殃。
“听说送到医疗中心时,你已经脱离失控状态了,是谁救了你?怎么救的?还记得吗?”
“没有谁,是我自己,我还清醒。”
不能说,不能告诉他们。她骤然回过神,连忙否认。
她想起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顾临澜,想起致命的利刃贴着他皮肤划过的瞬间,也想起被她扼住喉咙奄奄一息的叶晟,还有拼命要唤回她的郁晓。不能让超研院的眼睛盯在他们身上,否则谁知道下一次,是谁会被推出来,换回她这个“宝贵的工具”。
那扇门是不会打开的。
“是吗,”余静眼神一暗,却也有些欣慰,“经历了这么多,总归还是有所成长,倒也不坏。”
“你为我高兴吗?”
“高兴什么?”
“我变强了的话,你会开心吗?”
余静难得地笑了笑:“那是当然,这些年走过来,我和你爸爸都不容易,就只盼着你不辜负我们的期望。”
“好。”
她眼中的柔软是假的。顾临澜不知道余静是看不出来,还是不在乎,又或是压根没看见。他站在窗边,正对着风口,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让人莫名地烦躁。
“我还是想留在绥港。”顾临澜听见她弱弱地说。
“那让小澜再多陪你一阵子吧,”顾向良没有否决,“他在这儿,我们也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呢。姐弟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顾临澜别过头,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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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串连打了好几次的陌生号码,顾临溪已经猜到是谁了。
“大忙人啊,这么多天都联系不上你。”赫莱一开口就阴阳怪气。
“在住院,昏了几天。”
“……先声明,我们这儿没人去打你。”
“我要见Chelsea。”
“你还真不客气,我找你有事,什么时候来一趟。”
“过阵子吧,我现在出不去。”
“有一个合适的实验对象,Chelsea让你过来看看数据。”
“实验提前开始了?不是说好……”
赫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哪儿有那么绝对的事儿,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难道我们把人放在实验室好吃好喝地供着吗?”
顾临溪环顾病房,心中快速盘算。护士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出去的,窗户只能打开一个小缝,破坏的话动静太大,跑是跑了,回来又难解释。
鉴于自己现在是重点看护对象,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她不得不狠下心,平静地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机会出去会跟你说的,到时麻烦你来接我。”
“行。”电话咔地一声便挂了。
顾临溪想了想,仍是不死心,做贼似的地拉开房门。VIP院区病房不多,明目张胆地出去肯定会被发现,她趁着值班护士低头忙活,溜着墙根就往消防楼梯的方向移动。却不想,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拉住了她。
“呃,嗨。”
“越狱别忘了看身后。”结束观察后,叶晟第一时间就是来看她,谁知抓个正着,他又好笑又心疼。
“我待得闷了,想出去走走。”
“赫莱找你了?”
顾临溪知道是走不成了,低声道:“回病房说吧。”
顿了顿,又仰起头问:“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下次……别再这样了,你答应过我的,别把自己卷进来,也别把其他人卷进来。”
叶晟反问:“如果我们处境互换,你会放弃吗?”
“那你会想伤害我吗?”
叶晟答不上来,她撇过头,闭上眼睛。
“可我相信你。”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相信你一定不甘心,一定在努力,所以我得留下,得接你回来。”
她一时无言,捂着眼睛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她想说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他竟抱着这个蠢念头命都不要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盲目,与心目中的叶晟全然不同。
人是突然变了的吗?
或许不是。
回过神来,才发现有无数个瞬间,他都站在身后,只是她总是埋头走着,顾不上回头看。
“我梦见下雪了。”她没头没尾地说。
叶晟凝着她发亮的眼眸,无声地笑了笑。那双眸子很黑,阳光下也显不出半点棕调,他喜欢她的眼神,无畏的、坚硬的,也是柔软的。
她离得越来越近,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经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他惊愕地看见她眼中笑意荡开。
她强压嘴角,一本正经地眨眨眼:
“吓到你了?我以为你看了我半天,是这个意思。”
叶晟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话也不说,就这样怔怔的,倒让顾临溪手足无措,像是欺负了人。
“我……我开玩笑的。”
糟糕的解释。她说完恨不得把嘴缝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最后一句话是开玩笑的。”
叶晟的睫毛闪了闪,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只是侧过身子避开顾临溪的动作略显刻意,她很快发现他眼眶泛红。
“抱歉,”她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我做得过分了。”
“我就是突然,突然开始后怕。如果郁晓不来,或是她没有救下你,我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他缓缓抬起眼,直视她的目光。神色平静如常,手指却因紧张而蜷曲,再开口,则是掩饰不住的微颤:
“你是因为庆幸再度重逢,还是因为其他?”
“因为庆幸我们还能活着相见,更因为我想见的那人是你,”她的声音渐低,最后化作无奈地嗤笑,“算了,或许真像你说的,只是由于劫后余生的情感过于强烈,才让人格外想抓住些什么。”
她有些累了,转身坐回床上。
叶晟紧走两步追到跟前:“那我也可以算是你想抓住的那一个,是吗?”
“是,当然是。”
“我喜欢你,”他蹲下身,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我很确定我喜欢你。”
缠着绷带的手指摩挲过眼尾,此刻他的眼眸不再是平静的湖水,而是跃动着光斑的琥珀。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接着她便像受了蛊惑般,指腹划向他的唇。
“我也是。”